第三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文︱头发温柔

第篇

这是父亲离去后的第三个父亲节。这也是我给父亲过的第三个父亲节。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没过过父亲节,我们做儿女的也对这样一个来自于美国的洋节表现得无所谓。但是我们会给母亲过母亲节,从没想过木讷的父亲对这一切会有什么想法。

有的时候二嫂会给父亲送去新买的衣物和食物。

想起每年子女们回家过年时,都是围坐在母亲身边聊天看电视吃东西,父亲一人孤零零地在另一房间看电视。现在回想起来,当父亲听到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他该是多么心酸。那么多年了,好像养成了习惯,很少有人陪父亲聊天,也很少有人听他吐露心事。他没有朋友,从不串门聊天,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他的母亲及兄弟姊妹远在南方。

孤独久了,便成了一种生活态度。而我们也默认了他这种生活方式。

年春节,天南海北的我们携家带口回到了哈尔滨老家陪父母过年,儿女、媳妇、女婿以及第三代子女再加上小狗乐乐一共18口人。

在除夕晚宴上,喝得正欢的时候,父亲突然失声痛哭,举起杯,大声说着感谢的话,感谢二哥他们一家照顾他们老两口,让他们老有所依,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母亲以及我们都劝阻父亲,说大过年的,哭啥啊,高兴点,喝酒。就这样,父亲的话被我们的七嘴八舌活生生得打断了。他也不再说话,默默喝酒,默默吃肉,吃完了又一人回到他的房间去看电视。我们继续我们的欢乐,陪着母亲在另一个房间。

我们以为他喜欢独处。喜欢安静,其实呢?父亲离去后,我们在家人群里讨论过这个问题,二姐说得对,我们太忽视父亲了,也至于忘了他对情感的需求。

在父亲卧床的那些日子里,虽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但是他的头始终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门口的方向,看我们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而他再也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除了偶尔的胡言乱语。

听二姐说,父亲突然不能走的几天清晨,自己从床上滚下来,爬到母亲房间门口,打不开门,直到姐姐起床发现他。当我听说这件事已是父亲去世后了,那种强烈到让我不能自已的悲伤一瞬间击倒了我。

父亲再也不能如走自如,晚上家人入睡了,他睡不着,就不停地用拳头敲打墙壁,想引起我们的注意,跟许多人一样,他需要人爱,更是渴望人爱。只因他的不善表达,不善言词让我们忽略了他。

年轻时的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家务事中,忽略了与孩子们的交流。为了养家糊口,他什么活都干,和孩子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带着孩子参加各种劳动,他教我们翻地播种、种菜、割草、拖泥坯盖房子。哥哥们不听话,就动手打。大哥平时喜欢呆在家里捣鼓电器,父亲看他尤其不顺眼,他挨的打最多。他怎么会想到,临到走,是他最不喜欢的大儿子为他穿的衣,送的行,目送他走到人生的终点呢。

现在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孩子们都各奔东西,很难再凑一起了。这时才明白,有父母在,家就在。他们是我们的万能胶、是我们的凝聚力。没了父母,似乎更不用考虑过父亲节、母亲节了。可是每到6月中旬时,却会越发地注意,哦,父亲节要到了,给父亲打个电话致以节日问候吧,电话那头却再也接不通了。

想弥补曾经遗漏的亲情时却再也没机会弥补了。

我知道无论我以怎样的方式想念他,纪念他,都变得苍白,无意义。但是还是想记录下这些感受,为了自己也为更多看这篇文章的人。父母在,想爱就要抓紧,爱要说出来更要付诸行动。每一个节日、每一个生日而不是等到忌日。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我能送什么礼物给他?他又怎么能收到我的礼物?突然想起最让父亲念念不忘的是他住过的老房子,用过的家伙式。房子卖人了,拍不到照片了,而父亲用过的一些东西被二姐收起来,那天,她耐心地帮我一张张地拍下来,角度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却勾起了我无限回忆,我想我必须整理成文字图片,永远地保存下来。这不但是陪伴父亲大半辈子的工具,也承载着我们全家最宝贵的回忆。

父亲是集木工、瓦工、农民、维修技师、驾驶员、工人、军人等多种工种于一身的人。他工作之余,会做家具、盖房子、种地。他不学自通的本事,源于他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爷爷做各种劳动而学来的。聪明有天赋是一部分,勤劳肯吃苦才是根本。

从我记事起,父亲总是忙里忙外,周末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父亲做木工活的背影,破好的木板被放置在一个长条木工凳子上,他弯着腰用刨子一遍遍地刨它,一层层的木花随着刨子的前后推移,像打着卷的浪花一样翻滚而下,木头的香气在空中迷漫。我喜欢蹲在下面玩儿爸爸的工具和落下来的刨木花,爸爸有时会让我用筐把地上的刨木花收集起来,留给妈妈生火做饭用。

那时我们家的炕琴、大衣柜、箱子、饭桌,椅子、板凳......几乎所有家具都是爸爸做的。(说起炕琴除了北方人估计没几人能懂,准备有时间再写写东北儿时家里的老物件。)

每天放学总会看见父亲不是砍砍锯锯就是敲敲打打,那有规律的刨木的声音,锯子的声音和榔头敲击的声音都停留在我的脑海中。父亲也喜欢让孩子们参与到劳动中来,我曾用砂纸帮他打磨过我家的大衣柜,一遍遍卖力地打磨,父亲说只有打磨光滑了,才可以刷漆。能刷漆就意味着父亲又一件作品要完工了。

父亲用过的锯

父亲用过的刨子

父亲用过的刨子

儿时的那些锯子、刨子的声音以及父亲亲手制作的每一件家具都深深印在我脑海里,至今我还记得它们的样子,以及发生在它们身上的故事,无法抹去。

上面这些是父亲用过的锯和刨子,年龄比我还大,跟古董无异。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它们保留下来了,看见它们就想起了年轻时的父亲。

父亲推泥沙用的小车

父亲会盖房子,虽然他不是建筑师。那时候爸爸会自己脱泥坯,就是用泥做的土砖。土、沙子和水按一定比例混和好,再加入一些碎草以保证泥坯的结实度。然后把和好的泥巴在特制的长方型木盒子里定型,经过风干成型就可以盖房子用了。据说脱泥坯是东北三大累活之一。

泥坯模具

在我出生的老房子前的空地上时常摆满了泥坯,当时,我还小,穿梭于方方正正的泥巴块中玩得不亦乐乎。我家前面的仓房、猪圈鸡舍都是用它们搭造的。再后来搬家,爸爸和哥哥们在我家的房头另起一间新房给姐姐一家住,砖早已不是以前的泥坯了,换成了红砖。我当时在外地上初中,他们是怎么一砖一瓦盖起的新房已不得知。这个推泥沙的小车想必立了不少功劳,其他那些泥瓦工具没有保留下来,都不知所踪了。

留在二姐家的土篮子,都是父亲生前亲手编制的

父亲还特别会编筐,东北那里叫土篮子,由一根拇指粗的细木棍与柳条编织而成,用来装蔬菜、鸡蛋,装土装肥料。小的时候,经常拎着土篮子跑到后院摘菜,新鲜的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挂满枝头,父亲种的芹菜长势格外喜人,绿油油,有半人多高,鲜嫩多汁。吃不完,父亲用土篮子装了好几筐,用地排车推到商店门口人多的地方,留下我一人在那守着。我不会用称,也不会算钱,抡筐买,买芹菜送筐,不一会菜卖完了,筐也一个没剩,最后我一人空着手走回了家。

论种菜,十里八乡没人能比过父亲,在我出生的老房子前后有两个超级超级大的菜园子。种了各式时令蔬菜和沙果、李子树,还有地瓜花和罂粟花,罂粟花当时还没禁种,老百姓也不知道是毒品,家家后院都种着,肚子痛吃它就好。

春耕、夏做、秋收、冬藏,四时之间,无日休息。父亲年复一年的忙碌着,供给我们新鲜的瓜果蔬菜。

童年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在菜园子里度过的,想吃啥摘啥,父亲的黄瓜种也被我吃掉过。累了,坐在田埂上啃黄瓜吃西红柿,抬头看蓝天白云,耳边蝉鸣鸟叫,菜叶子上有各种小虫在爬,却并不害怕。长大成人后,蜗居城市,却突然开始怕老鼠、怕猫、怕壁虎,不敢摸鱼不敢触碰一切带毛的东西。小的时候不知什么是人间仙境,只是玩,成人后,我想菜园子就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世外桃源吧。

母亲喊我们的名字吃饭,我一个轱辘爬起来,从后窗直接跳进屋里面,跳得好的时候能直接跳到桌子前。

(图片来自网络)

儿时印象最深的事就是跟着父亲去河边割草,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边干活,而我在草垫子里疯玩,爬树,摘野果子吃,渴了,喝河边的水,满嘴的青草味。玩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觉。一觉醒来,天也快黑了,于是爬上高高的草堆,再让父亲他们一起拉回来。地排车一般是父亲掌舵,两个哥哥在两旁把舵,两个姐姐在后面推,而我则在高高的草垛上看星星,看月亮。

(图片来自网络)

地排车是父亲主要的劳动工具,做农活最离不开的也是它,搬到哈尔滨时,送给了邻居老孔家。没有它真实的照片,我很想念它。这两张照片都是从网上找的。

父亲用过的铁锹,叉子

搬家后,我们先后去上大学,家里的负担重了,父亲一人的工资无法供那么多孩子上学,又开始开垦荒地种黄豆卖了钱给我们交学费。荒地离家很远,父亲推着地排车步行几十里地拉水浇地,即使多年后搬到了哈尔滨大都市生活,父亲也要到处去找空地开垦出来种菜种粮食。父亲火化的当天晚上,二哥说他做梦梦见父亲和他一起开荒种地。

父亲从小放牛,十来岁去给人当长工,后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为建设新时期的祖国,不顾老父亲想见他一面的一再请求,直到他父亲去世他都没回去。为了国家需要,复员后只身来到荒无人烟的北大荒,一干就是一辈子。父亲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他把一腔的热血都投入到了国家和个人小家的建设中,可是复员后直到退休,他的工资级别一直没涨过,他忍受着太多不公平的待遇,却对党保有着一颗赤忱无比的心,一遍遍地向党组织写入党申请。他经历了时代的变迁,一次次的运动,一次次的整风,还有来自同事的欺辱,他从不向人诉说,默默地写进日记本里。终于明白母亲最后为什么爆发了,母亲和她最好的三个朋友拎着镰刀冲进了父亲单位的领导办公室。事后才知道,有人竟然往父亲的饭碗里扔沙子。还有个女的为了抢父亲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将他扑倒在地上,坐在他身上,压断了父亲几根肋骨。

是父亲打不过她吗?一个抗过枪开过坦克的人是打不过你们吗?当我翻开父亲的那些日记时,我都无法想象他是怎样走完他的职业生涯的。

一个叫“门加祥”的人无数次地对父亲动拳头,叫嚣: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入党!

这人世间,真的是因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

终有一天,父亲在单位出事了,导致腰椎、胸椎压缩性骨折……

父亲的日记被我一次次打开又一次次合上,愤怒几乎让我失去了理智,我觉得我无法完成父亲的自传了。

父亲最后失望了,再加上远在湖南的奶奶和叔叔们一次次的催促,让他尽快调回湖南工作生活。父亲开始向上级申请调离回湖南老家工作,申请一次次被无情驳回直到他因公伤提前退休。年10月参加革命,差一点可以享有离休干部待遇的他就那样忍辱负重地因为工伤提前退休了。

父亲的忍辱负重、吃苦耐劳换来的是我们一家的幸福安康,他供养了我们5个孩子上学读书,即使在挨饿的年代也没让老婆孩子挨一点饿,吃一口豆饼、野菜。

这是父亲回湖南老家时,从老家挑回来的两个竹筐。也是他在老家亲手编的。

退休后的父亲多次往返湖南老家陪老母亲,为奶奶修房子、种水稻。回老家后还到处打工赚钱,每天步行到很远的镇上去挑沙,到山上捞茶树叶子。就为了一天才几块钱的工钱。父亲从湖南挑回来的两个箩筐就是他自己亲手用竹条编的。

在父亲年4月25日的日记中写道,从4月22号到24号,用3天的时间给老娘编了八个叶子箩和一个谷箩,这是从大岺大妹家中烧火柴中取材编成的用品,给老娘解决作田中的一个小难。又捆好了一个竹扫把。

从小到大,我为什么从来没觉着缺过钱受过穷呢?我也从来不知道发生在父亲身上的这些糟心的事。其中一本日记本,父亲在生前早早就给了我,想让我整理出来,可是我从没打开过它……

父亲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一堆日记本和劳作的工具还有我对他无尽的思念和遗憾。

.6.7写在父亲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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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头发温柔,真幸运,你我在文字里相遇啦。写温暖的、温情的、温柔的,故事或许忧伤,但手写我心。淄博市张店区作协副主席、淄博市青年作家协会副主席、淄博晚报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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