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流浪月光凉——在这个世界上,凡是秘密,大多都跟爱情有关。
可可有个秘密,母亲会在下个月跟父亲离婚。
可可是在两个星期前偶然下翻看了母亲放在抽屉里的日记才知道的,上面写道——我要离开他,我受够了。
可笑的是,抽屉甚至没上锁,父亲却从未发现。这些年来,他跟母亲一直相敬如宾,他记得她每一次生日、情人节和结婚纪念日,他把丈夫的义务尽职到完美,却又残忍得不带一丁点感情和温度,像是完成一件又一件任务,与其说尊重她的隐私,倒不如说是根本没在乎过她的内心。可可今年十六岁了,早已不再相信童话,她很明白一个家庭就算没有爱情也能维系,靠着所谓的责任和义务。
她轻轻放回日记本,转身却发现母亲正倚在门口捂着嘴哭。可可没闹,反而平静地上前抱住母亲,像个长辈一样安抚道:没关系,没关系的,妈妈,别怕。
今晚,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邱顾。
邱顾是一个留着长头发和络腮胡子的咖啡店老板,散漫却不邋遢,自称大叔,可如果没有浓密胡须的伪装,也就是个消瘦、白净、幽默又温良的大哥哥,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可可一直想知道,为何邱顾要“伪装”自己,但这是他的秘密。
“秘密只能用秘密来交换。”邱顾说话时总保持着真诚的微笑,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动物世界》里的解说员,温柔、宁静而踏实。
可可跟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因为交换。
那是一个倾盆大雨天的傍晚,可可心情很糟,白天被班主任骂了一顿,放学后又赶上大雨,原本答应来接自己的父亲临时放鸽子,她伞也没撑,赌气地冲进了雨中。怎奈回家中途雨越下越大,她被迫躲在了一家咖啡馆门外。她本没想过进去,却无意看到门外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道“一本好书换一杯咖啡”。
几分钟后,正坐在吧台听爵士乐的邱顾便看到一个浑身湿透地倔强初中女生,手拿一本语文课本大喊道:“老板,给我换一杯。”
“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教科书不是书吗?”
邱顾叹口气,妥协了,可可的无理取闹轻松获胜。五分钟后,她等来一杯卡布奇诺、一条干毛巾和一个电吹风,教科书却并没收走。邱顾看可可的目光透着淡淡的心疼,又溢满温存,仅仅在他说出“别感冒了”的下一秒,她觉得自己爱上了他。
并不轻浮,相反,她坚信,自己多年枯燥而暗淡的生活就是为了这一刻。书上不是常说吗?总有一个人,他的出现会让你明白之前的人生都是有意义的。
后来可可便常来这家咖啡馆了,为了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时间通常选在深夜。有时她拿同学看完的青春小说,有时则去图书馆里找一些世界名著或者专业学术书,反正借书证上的押金她也不打算要了。邱顾每次收到书的表情都不一样,蹙眉,惊喜,疑惑不解,但最终他都会认真地收下,摆放进书架上,再摸摸她的刘海说声感谢。接下来他会给她泡上一杯香浓的咖啡,再陪她聊些琐碎而愉快的小事,直到打烊。
某一天,可可发现自己不再满足于这种暧昧了。她想要了解他,有关他更多的事。有着怎样的过去,过着怎么的现在,又憧憬怎样的未来,对自己又是什么感觉。最终当她的问题问到他的大胡子时,他聪明得避开了。
“秘密。”
“我下次拿书跟你交换。”
“不行,秘密只能拿秘密换。”
“你恨你母亲吗?”邱顾在听完可可的秘密后问。
“不恨,为什么要恨啊。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爱情是会死的,我不要妈妈死。”可可稚气的声音透着耐人寻味的深刻。这让邱顾不禁刮目想看,他不再言语,微笑着点点头,似乎赞同了。
那晚,按照约定邱顾告诉了她自己留胡子的原因,说来可笑,他不过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点。
梦想丰满,现实却骨感。几年前,邱顾刚经营这家咖啡馆时才切肤地明白了这个道理。尽管毕业于名牌大学,学了一手好手艺,咖啡馆装潢得漂亮高档,但生意依然惨淡,他找不出原因。
就在他想要放弃时,她悄然出现了。每次都是下雨天,点上一杯苦咖啡,手捧一本书,安静地阅读,翻累了便抬头望向外面湿漉漉的街景,眼中溢满了哀愁。邱顾是后知后觉开始在意起这个优雅的女人。后来,他便开始找机会陪她聊天,她礼貌,却也谨慎,对于自己的事提得很少,只说是一个大学的女教师。幸运的是,彼此聊天倒是非常愉快。她还帮他的咖啡馆出谋划策,告诉她如何经营,包括可以用小说换咖啡,放爵士乐这些,可以说,咖啡馆如今的模样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那时她们一个星期要见两三次,相爱是那么水到渠成。某天他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对她告白了,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她坚定地拒绝了,“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没安全感。”
“后来我开始留胡子,希望自己看上去成熟点,是不是很可笑?可惜她再没有出现过,如今咖啡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却不渐渐怀疑起自己的人生,每次给人泡上一杯咖啡,每次收到人家的一本书,我都会想念她。想念是件很辛苦的事,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很多次,我都想把这家店卖了一走了之。”
可可非常痛心。
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凡是秘密,大多都跟爱情有关。
她笑着安慰他,“其实安全感真的跟年龄没关系。就像我爸爸,他给了我和妈妈富足的物质,却从没给过我们安全感。每次不开心时我都会来找你,想跟你说话,因为你能让我安心,所以,你是个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不要难过,她或许只是有自己的苦衷。”
邱顾愣了下,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小瞧了眼前的女孩。倔强、叛逆、任性却又那么懂事。
“谢谢。”他绅士地给了可可一个拥抱。
可可走出咖啡厅后便开始哭,一路跑一路哭。她失恋了,还没开始便已结束。她为自己的大度和洒脱而骄傲,尽管这些牺牲和委屈都只发生在她内心,却依然轰轰烈烈。
凌晨回到家,父亲没睡,压抑的怒火在见到门外的她后爆发了,“小小年纪就成在外面鬼混,你以后干脆不要回家了!”
“真稀罕了,你也会担心我?”可可冷笑。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父亲吼道。
“我有说错吗?你眼中只有你的事业。”
“我这样做还是为了这个家……”
“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什么家啊,早没了!实话告诉你吧,迟早有一天,我跟妈都会离开你!你就抱着你的钱孤独终老吧!!”可可大声打断,母亲吓得脸色惨白,父亲怒不可止地扇了她一耳光,可可扬起脸,还要顶撞,只见父亲突然面死色会地捂住胸口,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十几年来,威严冷酷的父亲第一次如此狼狈,他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蜷缩成一条可悲的毛毛虫。
可可整个人懵了。
邱顾赶到时,母女俩已经抱着生命垂危的父亲在马上哭成了泪人儿。
邱顾摇下车窗后只愣了一秒,便大喊:“上车。”
那晚过得兵荒马乱,哭喊、担架车的滚轮声、刺鼻的消毒水、炫目的白炽灯……一切像是场恍惚而艰辛的噩梦。也是那晚,母女俩终于知道,原来日夜颠倒烟酒过度的父亲早已积劳成病,到了肝癌晚期。
医生说得尽量委婉,母亲却异常镇定,单刀直入地问:“还有救吗?”
“如果今后积极配合化疗和手术,也不是没希望。”
那晚可可握着母亲的手,坐在重镇监护室外面走廊的座椅上一言不发。邱顾尴尬地守候在一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可可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邱顾的大手掌。
“我怕,我好怕……”她终于还是哭了。
忘记什么时候她渐渐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天亮,寂静冷静的走廊被长驱直入地黎明照进来,仿佛一条时光隧道,可就算如此,一切也回不到过去了。
可可发现自己正躺在邱顾的怀里,她微微睁开眼,发现男孩目光忧伤地盯着自己,而一旁的母亲仍在簌簌地流着眼泪,仿佛一晚上没有停过。
父亲在上午九点才醒来,邱顾便离开了。
母女俩守在病床边紧握着父亲的手,仅仅是一晚,这个高大的男人就枯萎成了虚弱的小孩,他断断续续地抽泣着,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直到再次入睡。
父亲住院的第四天,半夜,母亲小心翼翼地推开可可的房门,钻进了她的被子里,从身后抱住了她。
“妈妈不打算跟爸爸离婚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母亲声音平静,眼泪却毫不防备地滴落在可可的脖颈上,“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可其实我错了,在我嫁给你爸并生下你后,我就已经做过选择了。”
“我爱你。”她深沉而忧伤地亲吻了下可可的后脑勺,不再说话。
可可想开口,却如鲠在喉,她终于领悟,原来很多时候,没有爱情并不会死,反而是坚强活下去的理由。
父亲第一次手术很成功,医生告诉她们,病人活下来的机会又大了一些,这也跟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是强烈有关。
一个月后,可可终于有时间去邱顾的咖啡店,却发现店已经转让了,换成了一家银器店。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感难以置信,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被抽空的身体站稳,她不死心地问老板:“他走之前留下了什么吗,比如联系方式之类的。”
“没有,倒是有一个小盒字。说是会有人来取。”
可可鼓起勇气打开盒子是在回家后,她躲在房间里,灯都不敢开。可尽管如此,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还是看得很清楚,全是些胶卷机拍下的照片,复古而泛黄的色泽上,满满都是他喜欢的她的照片,微笑、蹙眉、发呆、忧伤、托腮、眺望、甚至是哭泣,那远远的偷拍的角度,写满了邱顾内心的深情和痴迷。
而那个女人,是可可的母亲。
可可放下照片,起身后安静地拉开了窗帘。夜色早已熟透,世界正缓缓安眠。她突然就想起了母亲的话——当我以为自己还有选择时,其实我早已经做过了选择。那一刻,月光微凉,洒满她宁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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