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跑步,不跑难受,而且还养成了早上跑的陋习。说起来这个陋习已经坚持了十五年了。跑步给了我很多健康上的好处。从基因上说,跟村上一样我其实是很容易长胖的人,又很喜欢吃肥肉。我父亲很瘦,但却是高血压。我哥哥四十岁就高血压了。假如不跑步,我非常可能早如我的父兄一样,而且一定是个邋遢的小胖子。假如不跑步,我的内脏或许早就出毛病了。跑步还有个好处,是我了解和丈量一个城市的方式。比如,我在河北清河做过一个项目,那个县城就是我跑步时观察、拍照了解的。回到四川后,先回到老单位西南院,那段时间出差长沙的机会多。从住的地方去湘江边有5公里。跟我同去的小伙子说要跟我同跑。我们跑跑停停,边跑边拍照。回去后他打电话给他老婆,很得意地说说他跑了10公里,老婆完全不信!我第二天,又换了一条路跑,小伙子就说腿疼各种疼不跟我跑了。在北京时,自从孩子出生后,我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为了不迟到,早上5点半就起床了。回到成都后,上班距离缩短了,6:00闹钟响。在北京时,我是没有夜生活的,我的朋友也跟我一样,不喜欢也没有机会。但回到四川后,因我先后在绵阳、德阳上过学,这俩地都有我的同学;甚至幼儿园的同学都一大堆。成都还有不少以前工作时认识的朋友。北京时,大家聚会吃完饭就走人。大家都远,回去还有一两个钟头的呢!四川的习惯是吃完了还要唱歌,唱完歌还要烧烤,酒就得喝三场。杀割可能都凌晨两三点了。即使这样,我也6:00准时起床,洗漱完后跑步。跑完步,一身臭汗,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酒也才真正醒。又是一个崭新的一天。
年夏,我老婆回烟台生孩子,因为预产期是北京最热的时候,烟台还凉爽,并且最重要的是我岳母自己就是妇产科医生。我一个人在北京,白天是学校、或者自己公司里烦人的事儿,晚上又惦记着烟台;甚是煎熬,开电视解闷儿。无意中,我看到一个节目,健康类谈话节目。专家说,慢跑30到40分钟,刚刚好,能让血液里产生一种化学物质,使人快乐。并且,能跑就别走,因为跑对内脏器官的正常功能运转大有好处。我后来知道这种所谓的化学物质就是dopamine(多巴胺)。我正好没太多事儿,又渴望找到某件有意义的事儿于混乱的生活中锚定某种秩序。于是就跑了起来,但并未形成雷打不动的习惯。
一年后,出生后的女儿在烟台待了半岁后回到了北京。我父母也从四川过来帮我。年是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一年发生了非典。因为非典,无法正常上班,我们的公司也从中建大厦搬了出来,搬到一个中学门口的三产楼。总之是凄凄惶惶,一派落日黄昏景象。反正没事,早上就坚持跑步;反正不能正常上班,我开始反思硕士毕业后这几年的经历。白天是江湖凶险,晚上是婴儿啼哭;原来是卿卿我我的女朋友,现在是时不时呵斥婴儿的老婆。总之,有种力量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我下了决心,该是我重返校园学习的时候了。就在非典之中,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读博士。
在北京要读建筑学的博士,当时只有清华。重返清华是困难的。因为考生很多,名额很少。名额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清华学生直读占去一大半,放给社会的名额就非常有限;可以说跟同济、天大、东南相比都是最少的,仅就这点而言考清华的建筑博士也是在中国所有高校中最难的。加之,许多外校的生源对清华有种膜拜圣殿般情节,视清华如同天堂,是愿意花出一切代价的。比如,辞去工作,一门心思在清华校园里租房子。我自己本科是清华毕业的,没有这些神秘感,也就没有那种打鸡血的动力。所以,这两点我做不到。但是,既然决定了,就要对成功的可能性作出分析,对困难和挑战作出预估。首先,我面对的竞争对手就都不是一般人,大多数都是优秀的在校学生;而且身体好,对考试是久经考场格外有经验。而我自己研究生都已经毕业5年以上了,英文再也没碰过了,连简单的单词都不能拼写了。岁数也三十好几了,而我的对手大部分都才二十多岁。建筑学的考生有门8小时的快速设计。没有好的体力是熬不过去的。后来的考试证实这项准备工作是正确的。那几年全世界中国最忙,清华建筑系的老师格外忙,把这些评委凑在一起不容易。最后,一个古怪的安排是,考完8小时设计后,紧接着就是面试。待我面试完回到家都深更半夜了。当然,这是后话了。无论如何,考上博士的困难程度在我看来比我母亲学会钢琴还是要小那么一点的。我母亲退休前连简谱都不识,退休后她学会了读五线谱,也学会了弹钢琴。我自认为我母亲身上的某些特质遗传给了我。
无论如何,我首先要练好身体。在我作了考博士的决定的同时,也就宣告了我要天天晨跑。对于我自认为最难的英文考试,我采取两个办法来应对。第一,迅速提高单词量。尽管以前考过GRE,但6年不碰的我也就毫不吝啬地还给俞敏洪了。我的策略是,如果博士考试需要1万的单词量的话,那么我就至少准备2、3万。于是我决定背词典。背的是比大字典小一倍的简明英汉词典,大约词汇量有4、5万吧。第二,光背单词还不行,清华还要考听力。于是我买了《美国之音》的录音碟,还在网上搜集了《新概念第4册》美音朗读的数字文件。我跑步时就反复听,听到最后几乎都能把这些资料全背下来。这确实让我自己都吃惊。《新概念4册(老版本)》是最难的,文章选取的是英美的学术文章或者名人散文,几乎达到了GRE阅读题的难度。而我当时几乎能把每一篇文章背下来。这个功劳就得归在每天晨跑戴着耳机不厌其烦的听上。
博士考试的结果,英文考试轻松通过。但我第一年没有考上。没考上,没有折在我最怕也以为最难的普通外语上,主要折在另外两科,即我自以为轻松的设计和专业外语上。吊诡的是,号称就是大学里教设计的教师的我居然设计没通过。我很快意识到,一座建筑设计的真正好与坏与考试所考的好与坏不是一个标准。在8个小时的设计时间里考的与其说是设计能力不如说是炒更的能力,与其说是设计主创的能力,不如说是当个设计助手的能力。专业外语考的则更是赤裸裸的速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要完成20道翻译题,每一道都是长句子或者说是很长的复句。其中12道是英译汉,8道是汉译英。这次考试我只做完了60%,当然不可能及格。一旦我知道了考试的标准或者说其关键的命脉在哪里,相应以有针对性的训练,我深信自己第二次肯定能考上。对专业外语,我的应对办法是在平日里的练习,一个小时多座5道题,即做完25道题。我对自己的考试能力有足够的了解,我不是一个临了可以超常发挥的人,能发挥到80%就很理想了;果然,考试时,我是刚刚做完题,一秒都不富余。
于是,我又进行了一年的考试复习、准备。这期间,我除了在原学校上课外,推掉了一切事包括自己开的公司,一心一意专职复习。对我来说,考试的失败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就好比是博士提前上了一年而已。如果只是单独对付几门已经很有了经验的考试科目,我觉得太配不上我下了的这么大的决心了。建筑理论,我第一次考了高分,所以,也不太想花功夫了,毕竟也没有太大的东西吸引我。我想回学校深造,继续学习,也源于我教书过程中,对于学生提出的问题,以及我自己想到的问题,是我当时的能力所不能或者不能完美回答的;比如美学问题,美有标准吗?建筑设计的目标是美吗?甚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觉得是看哲学书的时候了,为了更有动力地看书。我就又决定再报考一个北大哲学系美学专业的博士考试。
这一年里还发生了不少大事,其中之一,我的硕士导师北京院的常务副总建筑师魏大中先生得了胰腺癌。由于前一年里的非典,医院,医院时,病情已经迅速恶化了。在我的博士考试前就已经去世了;直到考完试,我本科时的老师才告诉我。正是这几年里,我面临了自己女儿的出生,也经历了我大爸的去世,以及自己导师的去世。仿佛是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了生命是有期限的;这之前,我几乎从来没想过死亡问题,仿佛离我很远,远到无穷远。我意识到我的人生需要重新规划,有些事不能做了,有些事则要抓紧做。这接下来的一年很快过去,我天天跑步,跑步时依然听英语。
不出意外,我考上清华的博士。出意外的是,我爱上了哲学书。在考上之后,立马干了一件事儿,就是请我老婆在网上给我订购了邓晓芒翻译的康德的三大批判。从此,我不仅看哲学史书或二手资料,算是开始正式看哲学专著了。
入学报到后,除了周末,我每日住在清华。每天跑步时听英语确实让我听力提高不少,但说的能力还是不行。我跑完步后就在楼梯顶(我住W楼14层顶层)读《新概念第4册》。我发现,《新概念》你读得再好也是书面语,日常生活中与人沟通还是不会。这时我同宿舍的同学袁野推荐我听《走遍美国》。从那时起,我跑步时就开始听《走遍美国》了。不仅听,还跟着读,模仿着发音,直到最后我也几乎能背下了。我能有今天的听说能力,《走遍美国》给了我决定性的帮助。
那时,我总是全楼里最早起床的,似乎清华园里只有两个活物,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打扫路面的保洁员;只有两个声音,一个是他扫地的沙沙声,一个是我的跑步声。我当时就想,若干年后,我会无比怀念那位保洁员。这件事成真了,这会儿的我就是这状态。我在紫荆园里沿着马路跑两圈,回宿舍后怕影响睡眠中的袁野,然后到公共盥洗间去洗漱。晚上睡觉前,再陪袁野在足球场上跑10圈,边跑边听《走遍美国》。下午,还几乎天天去踢球。难以想象,我不可思议地变成了一个运动狂人。其余时间就是疯狂地看书、听课;完全是凭着兴趣听课。北大、清华的课都听,当然听得最多还是哲学系的课。
回到家里后,老婆和孩子都埋怨我常常听不到她们对我说的话,老婆认为是我带着耳机听得太多了,再听下去,就是聋子了。从此,她就不再允许我跑步时听英语了。那我跑步时干什么呢?最初在电视上听专家说跑步得是有氧运动的慢跑,最好俩人边跑边聊天。跑步绝对是个枯燥的事儿,之前我听英语还不显,现在不能听了,那干什么呢?又没别人陪我聊。好在跑步时并不影响大脑的运转,免不了就东想西想。我就想哲学,想白天看的书,跑步时,把那些内容回忆下。这好比是牛的反刍。这种思考是必要的,往往就在这种思考上,把一个哲学家的思想体系化了。随着读的书越来越多,也把整个哲学体系化了。北京的天是残酷的,夏天的热也就算了,比重庆、南京还是略微温柔些;但冬天降温后的大风天,确实是非常痛苦。即便下雪,只要不到暴风雪的程度,下雨不到暴雨的程度,哪怕我打着伞也去跑步。近些年北京的雾霾重了,我就戴着口罩跑,由于鼻子的水汽会凝结成水珠,越来越多,都在口罩里不会自动排掉,就很难受。
正是在这样跑步时的思考,我的博士论文成型了。同样的,我的一部小说《约定》和教材《公共建筑原理16讲》也这样成型了。以及我后来写的许多文章,都是跑步时所想形成了基本的脉络。我硕士毕业后就很少做建筑设计了,主要精力用在室内设计上。博士期间的兴趣更多是在理论研究上。由于我完全脱产、住在学校几乎连家都不会,埋在书堆与教室里。结果,我的博士学业是异常地顺利和迅速,入学三年我就毕业了。即使加上多考的那一年,即在思想上我自认为是提前进入博士学习阶段的那一年,也才4年。这在清华建筑学院的博士中是极其罕见的。我的博士论文,钻得很深,有相当专业的哲学思考和结论。博士答辩结果很好玩,评委没一个看懂,但一致同意通过答辩。
我一毕业,又分到另一个大学里。除了教书,我还得养家,室内设计已经不再是我的兴趣点了。所以,这时候再不做建筑设计也说不过去了。在几乎蛰伏了十年后,我又重新出山做建筑设计了,我在一家设计公司兼任副总建筑师,直接在技术上和行政上全面管理建筑前期的团队。同样是十年,我特别理解王澍所谓用了十年时间把大学所学忘掉。把做设计的笔再捡起来,就不仅仅是简单续上原来没画出的图;这确实是一种明显的飞跃。这种飞跃当然跟跑步时我透彻的、系统的哲学思考分不开。那么,从此后,我跑步时所想,又多了建筑方案的构思。真的,我的很多建筑设计方案,冥思苦想很久,最终还是跑步时一个火花令我激动不已,才击中那个兴奋点。
当然,除了建筑方案,很多重大的决定也是跑步时思考的结果。自从跑步后,我前后戒烟两次,两次按常规的意义上讲都是成功的。因为,戒烟后,我差不多都是两年以上不抽烟,甚至闻到烟味都恶心。最近的这次戒烟也有4年了。突然有天,发现我抽烟的同事,嘴里的气味熏得我难受,我想我要是抽烟,也是这德行。我决定戒了,当然很可能就是跑步时,给自己发布命令说,今天我一支烟都不抽了,从今往后都不抽了。我戒得成功吗?现在回到四川,常有朋友递我烟。我也偶尔抽,但可以随时不抽;换句话说,我可以不依赖它。我为什么戒烟?除了刚才说的嘴里的臭味外,我特别不喜欢自己被某种东西俘获了而失去自由。我不喜欢那种依赖的感觉,其实就是种囚徒的感觉。正是上博士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恋爱都是种失去自由的病态。时间久了,夫妻之情已经成为某种亲情。早已木有那种要是要活的依赖感。我那天万一对某个女人动情,我还能像戒烟一样地戒掉她吗?我或许过段时间就有种要去戒什么的冲动。实在没有可戒的,我就减肥。有段时间,我决定要减肥了,或许仅仅是因为回到家乡都吃了几顿可口的饭菜,其实我体重当时也就顶多64公斤。我跑步加量了,早上原本是在小区公园里跑3圈差不多6公里的样子,我就跑5圈,晚上再跑5圈。相当于两天跑一个马拉松。而且,还不吃晚饭,实在饿得不得了也只吃生蔬菜。这样进行了一个月,我的体重降到58公斤了,回到了大学的体重,瘦得把我大学同学吓坏了。我的生命就是这种不停地给自己较劲的进程。而每天的晨跑就是一天中第一件给自己较劲的事儿;那么,每一天就都是憋着劲儿去战斗的状态。
北京冬天的雾霾越来越严重,北京的气候在我青春年少时还不是问题,那种风沙,那种刺骨的寒!我还能这样跑下去吗?而且,女儿的皮肤也越来越明显地显示与北方气候的不适应,浑身起很严重的湿疹。医生的建议是换个城市。对于我博士毕业后待了7年的高校,我再次深度体验到什么叫中国高等教育。世界上有两种高等教育,一种是高等教育,一种是中国高等教育。读了传记《束星北档案》和何兆武先生的《上学记》后,任何一个有着健全逻辑思考能力的人就会明白,中国高等教育为何搞不好,为何有钱学森之问,这是个体制问题。学校里掌管升学、读研、新老师入校等等重大事情的权利居然在跟学术毫无关系的书记手里。我以前觉得潜规则离我很远。什么女生短信里居然有具体到宾馆的房间号,这些离我曾经都很遥远。我在学校特立独行,这并不影响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好老师,所以也时不时邀请做个讲座什么的。有一次讲座面向全院师生,领导也都到场,内容随便我谈,我就讲了讲我的博士论文及其价值。讲得高兴了最后一激动,我说我们要像远离毒品,远离中国足球一样地远离庸俗。书记即刻起身离开。
我可以做个好老师,但对中国高等教育,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这7年,获得了我能在中国高校所能获得的我个人认为的一切成就,能在教室里收放自如地讲课,能够通过备课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健全自己的知识结构,还能受学生爱戴,令同事尊重;除了身外之物的地位和钱财。是时候离开了。做出这个最后决定的,也是在跑步时。北京是我的第二故乡,年轻时迷恋过它的文化气息,我几乎看过所有人艺的话剧。但反思自己,最近十年我没有看过一部话剧,哪怕是黑匣子的实验小话剧。北京的好跟我无关。北京有许多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好在有了白殿风用醋北京哪里有治白癜风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