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俊山)海安县城中心有一把刺刀,高27米,直刺蓝天,这是苏中七战七捷陈列馆的一标志性建筑,被誉为“天下第一刺刀”。“刺刀”东侧,向天鸣放的七支步枪耸立在陈列馆的正面——还未走进陈列馆的展厅,战争的气息似乎已经扑面而来。然而,就在这座与战争密不可分的陈列馆里,笔者却看到了几件与战争原本无关的旧物。
马灯
在七战七捷陈列馆展厅,有一盏染满岁月的风尘与的硝烟的马灯。
马灯旁的文字告诉我:这是粟裕用过的。它让我仿佛看到一幅图景:茫茫的黑夜里,有一间老屋里亮起了马灯,灯光下,粟裕一边在察看军事地图,一边在思考着什么……
可是,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马灯只是夜间走路常用的照明光源。那时,由于电筒和电池成本高,不少家庭舍不得用。乡村不通电话,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要请“赤脚医生”,就得走夜路。乡村的路弯弯曲曲、高低不平,而且有可能经过旷野处、乱坟场,倒霉的人还可能踩上狗粪、牛屎。这时走夜路,如果没有手电筒,马灯就成了不可缺少的照明工具。
与常用的油灯不同,马灯的优势在中间有灯罩,有较强的抗风性能。马灯底座是金属的,装满油后拧紧盖子密封,油就不会漏出来。马灯的灯芯用齿轮来调节还可以改变灯的亮度。马灯也成了我童年的好伙伴。记得那时邻村放映露天电影,母亲带我提着一盏油渍斑斑的马灯去看。有电筒的孩子爱得瑟,遇到迎面来人时,会故意直对着照射,晃得人家睁不开眼,直被骂上一两句后才会关掉。我有马灯照着,虽然没有手握电筒的那份骄傲与自豪,但马灯的光芒闪烁着浓浓的母爱,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除了走夜路要用马灯,生产劳作时也常常用到马灯。
夏收之后,农民们收了粮食什么的,就堆放在队场上。队长常安排人在场院的一角搭起一个棚子,晚上派人在这里看场。没有电灯的岁月,马灯常常就挂在棚子的窗外。我刚刚认识一些字,认真观察过生产队的马灯,上面有“光华牌”“上海桅灯厂”的字样。我迷糊了:这灯究竟该叫“马灯”,还是该叫“桅灯”呢?看场的张爹告诉我:这灯是原来是北方赶马的人用的。夜里赶路时,驾驭马车的人需要照明,他们便将马灯悬挂在车辕上照明,所以叫“马灯”,马灯不是挂在马身上的灯,马有“夜眼”,需要灯的是人。马灯传到靠海临江的水乡,一些夜里打鱼的人就将马灯挂在桅杆上,时间一长,“马灯”就被人称作“桅灯”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爹是扬场的好手。我的脑海里至今还有这样的画面:马灯高高地悬在场边的杆子上。光影弥漫了周围不大面积的空间,麦场上,张爹扬起木锨,无数的麦粒在风中飘落,偶尔有麦粒从风中分离出来,打在马灯的罩子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我看到马灯变得脏兮兮的,灯芯也结了灯花。张爹抄起一块旧布,檫了檫马灯说,该换灯芯了。于是,他拉住马灯上边的环,提起上面的开关,然后,放倒玻璃罩,很快就换上了一根新灯芯……
唐代杜甫有诗句曰:“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清代陈维崧也有“船头水笛吹晴碧,檣尾风灯颭夜红”的吟唱。我总觉得,马灯的前身就是古代的风灯。风灯有防风的罩,经过改进,就成了后来的马灯。
如今,光明的接力棒已经交给了五花八门的霓虹灯和各色灯具,还有多少人知道,马灯曾经与战争有关,它照亮过中国革命史上的战将,照亮过一代人的道路,照亮过很多人的生活呢?
风箱
七战七捷陈列馆的展厅有一只老风箱。这只仁桥民工在支前中使用过的风箱让我想起了童年。
小时候,我生活在乡村,清晨或傍晚的村头巷尾,风箱“呱嗒呱嗒”的声,鸡鸣狗叫,大人们的脚步声、说话声,和着孩子们的笑闹喧哗,常常是每天演奏的乡村交响曲。妈妈的活儿多,很忙,家里,我常常是拉风箱的主角。
我常常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边往灶膛里填加柴禾,一边拉风箱。别看这很简单,其实拉风箱也是一道技术活,要讲究快慢和力度。炒菜需要急火,风箱就要快拉;熬饭或煮粥,开锅之前要用急火,开锅之后需要文火慢熬,拉风箱就要先快后慢;而最考验拉风箱功力的是烙饼,要细拉慢拽。而拉风箱又单调枯燥,不过,我有时也自找快乐:锅膛里有火灰,可以烤山芋,烤玉米,烤一切你想烤的食物。我一直觉得,烧烤的东西比水煮的好吃。我逮过青蛙、抓过蟛蜞,钓过虾,一边拉风箱,一边烤着吃,都很香。有好几次,我只顾着烤山芋,把锅里的粥都煮得溢出来,漫上了灶台。这时往往免不了母亲一顿责骂……
拉风箱会产生呱哒呱哒的声音,这跟风箱的构造有关。风箱的外观像有伸缩的拉手的旅行箱,也像横躺的“酉”字,起笔的“一横”是手柄,连着“一横”的是拉杆,“酉”字里面的“一横”是活塞板。活塞板四周栽有鸡毛。推拉手柄,拉杆带动活塞板来回压缩空气,产生气流,通过出风口送入灶底,助长火势。风箱前后开有小洞,挂块可关可开的木片,可以控制空气的进出。“呱——哒、呱——哒”的风箱声就是活门摆动发出的。记得那时候,在村子里遛达一圈,那动听的风箱声随处可闻,好像家家都在不约而同地演奏一种乐器,为单调的乡村生活打起快乐的节拍。
孩子好淌鼻涕,大人见了就取笑说:“你的鼻子像拉风箱。”乡下还有一句常用的歇后语:“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可见风箱与人们生活的关系是多么密切。听母亲说,家庭用的大多是小风箱,铁匠铺的风箱才大呢。母亲还警告我:不好好上学,将来就让你去铁匠铺拉大风箱,那种风箱要两只手拉,炉子里的火能化铁,看你还能烤什么东西吃!
村子里常有吆喝着补锅、倒犁头的铁匠担过来,听到他们的吆喝,我们便跑过去看稀奇。铁匠担的一头是工具柜,放置工具和器材,另一头便是可卸可装的炉灶和风箱。接到生意,铁匠便安装好炉灶,风箱一拉火旺起来,开始干活。我仔细打量过铁匠的风箱,约二尺长,一尺高,宽约6寸——根本没有我家的风箱大。我告诉母亲:你别吓我,铁匠的风箱不大!母亲笑了:那是补锅匠,与铜匠担的风箱一样,用的都是小风箱。抡大锤打铁的才是铁匠,那里的风箱比你矮不了多少。不信,明天就送你去铁匠铺拉风箱!
一晃,我已步入花甲之年。在七战七捷陈列馆,竟意外地看到了风箱。这只风箱上有多处伤痕,像在诉说着战争烽火与岁月沧桑,诉说着和平的来之不易。
独轮车
淮海战役胜利后,陈毅曾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那么,这种小车是什么样子呢?
就在七战七捷陈列馆展厅,我见到了当年民工支前用的一辆小车。
这种小车,海安人通常叫它独轮车,因为它只有一个木质的轮子,安装在车身中间。推车时,人在车身后面,手握住两根木把手。木把手之间,挂着“车绊”,将“车绊”搭在肩上,可以分担两只手的负重。前面,车轮上方,有一凸形隆起的护轮木框,木框将车身分为左右两边,可供载物,也可坐人。童年时,我曾见过有人推着这样的独轮车,不紧不慢地在石板街走过。石板之间有隙缝,木头制成的车轮在上面滚动,颠簸自不必说,车轴处还发出“叽咯叽咯”像鸡公叫唤的响声。
可能正是因为上述特点,独轮车才有了小车、手推车、鸡公车等别名。在那交通不便的年代,人们出行没有公路,更没有汽车,独轮车犹如今天的出租车,是很多选择的交通工具。有资料说,年,大批苏北人涌到上海滩谋生,将一种木制的独轮车带到了上海,上海“有舟无车”时代由此终结。因为这些车大多来自苏北一带,在上海被叫作“江北车”。
独轮车不仅曾是上海街头最早行驶的车辆之一,还是曾任江苏省长的韩紫石在海安时选择的交通工具。《海安文史资料》第3辑就有这样的记载:“一天,紫公又叫我陪他一同去李堡他大孙婿仲浦云家,……抵达李堡镇范堤时,他下木轮车步行。”(见王文端《我与韩紫石先生的交往》)“斯日,天气晴朗,紫老头戴瓜皮帽,身穿黑长衫,坐着农民推的木车。车上垫有老虎斑纹图案的毡子,一路上轮轴吱嘎作响。”(见叶风《韩紫石与教育》)叶风担任过笔者所在的学校的校长,他曾告诉我:文中的“木轮车”、“木车”就是木质独轮手推车。
人们什么时候就开始使用独轮车?有专家考证认为:可以追溯到三国时代。其依据为宋代高承《事务纪原》中的记载:“蜀相诸葛亮之出征,始造木牛流马以运饷,盖巴蜀道阻,便於登陟故耳。木牛即今小车之有前辕者,流马即今独推者是”。这段文字告诉我们:诸葛亮发明的“木牛”,就是宋代车辕在前,人在前面拉的车;“流马”即宋代人在后面推的独轮车。
独轮车历史如此悠久,在我的心目中,它却是普通百姓在和平时代劳动和谋生的工具。
年轻时,听老人们说,独轮车仅一轮着地,狭窄的巷道、田埂、木桥都能通过。解放前,人们走亲访友使用它,赶集买货物使用它,修房子垫宅基盖屋使用它,清淤积肥、收割庄稼,农民们也使用它。特别是正月里媳妇回娘家,老公推一辆独轮车。车上,一边坐着抱孩子的媳妇,另一边正好堆放拜年的礼物什么的。当然啰,推独轮车也有技巧,特别是装载大,货物达到四、五百斤的时候,不控制好平衡,车身很容易翻倒。有推车经验的,靠肩上的“车绊”和手臂的力量,能把车推得稳稳当当。谁要没推过,硬来的话,说不定车子翻身,腰就得扭伤哩!
老人的话,蕴涵着浓郁的和平生活的气息,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原本跟战争没有联系的交通运输工具,却为共和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今天,木制的独轮车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成了一种收藏。我想,这样的收藏其实也是在告诉我们不忘历史,珍爱和平啊!
长按有惊喜
海安发布原创文章,未经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