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开州之后,白凌峰在夜华楼包下了最好的雅间为镖队接风洗尘。他应该早已从飞鸽传书中得知了骆陵此行为镖局赢得的助益,甚至从白志高那里得知了骆陵的江湖地位,对骆陵的态度比起之前更加恭谦,不但酬以丰厚的谢金,甚至有意在开州城中为骆陵师徒置下一座宅子。拉拢之意可见一斑。只是骆陵早已闲云野鹤惯了,此去银州纯粹为帮白志高一个忙,因此只收了谢金,对宅子则坚辞不受。齐云志断臂、小张重伤,白凌峰惋惜不已,也分别许以了不菲的汤药费。鉴于镖队此行一路艰辛,又顺利达成了白志高的目的,白凌峰还特地为镖队所有人放了一个月大假。接风宴次日,骆陵带了宋沐屏去了仁济堂,说是回骆陵小院前想在夏百文那里住几日。我与齐云志、小张则去了趟镖局,做完一些交接工作后就可以享受我们的悠长假期了。在白凌峰房间,白凌峰一脸凝重,措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齐云志道:“齐叔,你为镖局辛劳了十余年,昨晚散席之后我想了一整晚,始终觉得镖局对你亏欠良多……”“少东家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没有总镖头和镖局的提携,哪有我齐云志的今天。”齐云志一时听不明白白凌峰话里的意思,只得四平八稳地应道。“齐叔,我是想,你这次休假回来后,就别再走镖了,我给你弄个总管的位子。”白凌峰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齐云志的神情变化,“你也知道,咱们龙门镖局日益壮大,总局的镖师已有四五十号人,将来还会更多。你做这个总管,一则可以帮我带带队伍,我看那些新来的镖师,一个比一个缺规矩,哪天在外面辱没了咱们镖局的名声也为未可知;二则,你也有更多闲暇时间,可以多陪陪嫂子和齐姑娘。”白凌峰说完,捧起茶碗喝了一口,静待齐云志的反应。可是齐云志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变化,听完沉默了半晌,也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少东家此意,是觉得我废了一只胳膊,不堪大用了吧?”“齐叔万万不可这么想!凌峰绝无此意!”白凌峰急忙站起来,走到齐云志面前,双手按上他肩膀,“以齐叔的威名,就算只有一臂也足可震慑那些江湖宵小,哪有什么不堪大用之说!凌峰此意,是真的在为镖局的将来考虑。若齐叔认为不妥,咱们还可从长计议。”白凌峰虽矢口否认,但谁又听不出他此举的真正用意?在齐云志看来,此时若不顺水推舟,难不成还真得到最后双方撕破脸面,让人家把自己扫地出门吗?想及此,齐云志颓然一笑:“少东家绝不会亏待于我,那就但凭少东家安排了!”小张张了张嘴,原本想为齐云志抱不平两句,但见齐云志本人都如此说了,也只得作罢。白凌峰点了点头,显然对齐云志的识大体比较满意,又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施红,说起来我还要向你道个歉。此前我被施青突袭,事后曾怀疑过你与施家的关系,还飞鸽传书给齐叔要他小心你……实在是对不住!”白凌峰料到以齐云志和我的关系,那封飞鸽传书的内容齐云志势必会透露给我,此时索性坦诚说出,还能显得他光明磊落。我听他道歉的语气也并不怎么诚恳,只是不想与他计较,双手抱了一拳,回道:“少东家言重了。少东家只是以镖队安危为考量,想要杜绝一丝一毫的危险因素,实不用为此道歉。”“你明白就好。”白凌峰微微一笑,“不过施红,银州一行回来,想必你也知道如今镖局面临的形势异常复杂,外有劲敌内有暗桩。我现在虽揪出一个莫楣,但镖局里还有多少内鬼尚不得而知。咱们只有开诚布公、精诚团结才能外御强敌,你说是吗?”白凌峰这话我是听懂了。虽说刚刚给我道了歉,但他心中始终对我的身份来历还有顾虑,放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且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他确实无法专心御敌。其实我的身份没什么好特意隐瞒的,之前不说只是没有必要,如今敌方既与我有了关联,我交代一下也是应该。于是当下就把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清楚楚,言毕,我起身抱拳道:“这些就是我从进入家族到来到龙门镖局的全部经过,绝无半点虚言。少东家若还是信不过我,那也是人之常情,我这就离开便是。”白凌峰连连摆手:“怎会信不过?其实此前家父也来信告知过我你的来历身份,加上齐叔作保,信肯定是信得过的……只是我自己身边的人,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底细,心里那滋味绝不好受,因此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这其中的差别,你应该能明白?”“明白。既然话已说开,少东家不如再为我等解个惑,否则‘开诚布公、精诚团结’八个字,实在无从谈起。”“什么惑?”“施家派刺客行刺,甚至燕王赵高也盯着镖局,究其原因实是冲着二公子白凌海与少东家而来。两位公子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赵高除之而后快?与赵高和家族为敌凶险万分,顷刻间毙命也不是什么奇事,万一要死,我们也想死个明白。”我问的这个问题,也是齐云志和小张想知道的。听我问了出来,两人也齐刷刷地看向白凌峰,迫切想从他嘴里听到答案。白凌峰相当犹豫,看神情本不想说,但“开诚布公、精诚团结”八个字是他先说出口的,此时又怎能自己再咽回去?好半晌,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罢,既是开诚布公,我自然也不能再瞒大家。只是这秘密干系重大,各位绝不可泄漏出去!”白凌峰扫视眼前三人,见各人都神情肃穆,终于开口道,“八年前,家父先后从外面带回两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对外宣称是自己与外室的孩子,实则两个孩子都跟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其中一个是从平京皇城逃出来的太子长子赵泯,另一个则是因与赵泯年纪模样都相近,用来混淆视听的农家孩子……”白凌峰的这番话,直惊得众人半天合不拢嘴。此前我虽隐隐猜到两人身份绝不简单,怕是跟赵高在朝中的政敌有关,但绝没想到其中一人竟是太子赵安那已经失踪多年的长子!自古皇位继承都是立长不立贤,长子赵泯既在,那就实实在在地威胁着赵高一手扶植起来的赵泽的皇位,难怪以赵高身份之尊,会盯上一个小小的江湖镖局,也难怪白志高不惜花费数年的人力财力都要打通西域和出海的关节,目的就是为了将这一皇家血脉送到赵高力不能及的境外去。此惑一解,之前的所有疑点也全都说得通了。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小张心急,问了出来:“那少东家和二公子,谁是赵泯?”这问题我和齐云志也想问,只是小张更加关切,那赵泯毕竟是他的皇兄,也关系到他赵家江山与血统。白凌峰刚要开口,外边有人敲门进来,是秦宏。他拿眼神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再冲白凌峰施礼道:“少东家,去菀县的镖队已准备好了,若没有什么吩咐,我这就出发了。”白凌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去吧!”秦宏再施一礼退了出去,白凌峰眼里的不满一闪而过,却是对小张的。在白凌峰心里,以小张的身份,能听到这份秘密已是万分抬举,怎敢再追问如此敏感的问题。“唯独这个问题,凌峰实不敢答。各位若真要知道,只能等凌峰请示过家父,家父许可后方可答复。”白凌峰抱拳,眼里却不看小张,“还望各位见谅!”从镖局出来,我们三人仍未从震惊中回过味来,“原本是想趁着假期好好休整一下,现在知道了这惊天秘事,哪还有那个心情……”小张嘴里念叨着,“我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父王,让他拨兵相助啊?”“最好不要,无论他们两人谁是赵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就对真正的赵泯越安全。咱们一个小小镖局尚且有赵高的暗桩,你猜你父王作为一个镇关藩王,王府里会有多少细作?再说若你父王知道此事,说不定也会成为赵高的目标。”我赶紧打消小张的念头,“不过现在既已知道事情真相,事关国本根基,我们再这么一味困守也不是办法,是不是该想法子主动出击……”我的意思是既然赵高能派刺客行刺白凌海白凌峰二人,我们自然也可以看看有没有机会行刺他,毕竟赵高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此前在秦城听程龙的意思,应该也有一帮人在平京暗暗筹划扳倒赵高的行动,朝堂中也不乏赵高的政敌,如果能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将各方势力组织起来,行刺并非完全没有机会。但齐云志打断了我:“此事关系重大,总镖头肯定有总体安排,咱们还是全力配合他为好,不要多生枝节。”我看着齐云志,他虽然平日里总以白志高马首是瞻,但也绝非行事如此消极之人。现在说这样的话,多半是受了刚才“镖局总管”一事的影响。他现在断掉一臂,虽说习得了夏颉的独臂刀法,但尚未有机会为自己正名,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废人而已。我理解齐云志此刻的心情,这需要他自己去消化,于是转变话题道:“也对,有什么想法也只能等白志高回来后慢慢商议,否则很有可能帮了倒忙,咱们现在只需要借这个假期好好休整一下就行。我想去佛隐寺见见怀海,你们呢?”银州之行前后近两个月,我确实有些想念怀海和小哑巴。此外在秦城彭畅的事对我触动颇大,我急于想向怀海坦白慧空之事,哪怕他就此与我割袍断义,我也绝不能再瞒着他。小张一个单身汉,本就苦于假期无处安排,听了之后当即表示想跟我同去。齐云志想了想,道:“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从未信过佛,落得如今这田地,想来也是报应,去礼礼佛也好。此外我还想带上你嫂子和青青,你嫂子见我断臂回来,整晚以泪洗面,今早我出门时也还愁眉不展,我想带她出去游玩几日,散散心也好。只是不知带女眷入寺,会不会不太方便?”“齐哥,你若见过怀海这人,就不会有此顾虑,他绝非执守繁文缛节之人。再说佛隐寺里那么多老弱妇孺,多个嫂子和齐青青有什么关系?”商议停当,三人便先来到齐宅,叫上嫂子和齐青青,雇了车马,前往佛隐寺。嫂子确实一脸愁容,本无心情出游,但见齐云志坚持,又觉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了丈夫心情,这才勉强答应了。一行人便结伴往佛隐寺走,一路上兜兜转转,直到寅初左右才走到佛隐峰脚下。走得累了,便在路旁寻了个树荫,一面歇脚一面吃些干粮。此时路上远远走来五个人,都是年轻男子,懒懒散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起初我们并未在意,五个人经过我们身旁时,一股浓郁的酒臭味飘来,想是在前边镇上喝了不少。“你看你看,路边那俩娘们可还标致?”“小的不错,水灵水灵的。”“你懂个屁,要大的,那味道你尝过以后就知道了!”“要我说,大的小的都拉过来,陪咱哥几个喝喝小酒,那才有意思!”这五个人一开始只是悄声议论,我们不想多生事端,也就当作没听到。后来对方见我们只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残疾,便没了顾忌,干脆站在那里指指点点,甚至其中一个还径直走了过来。“哎我说两位娘子……”话没说完,小张就起身堵在了他面前:“滚,否则对你不客气!”“老子跟两位娘子寻开心,关你屁事!”那人一边说,一边就拿手来推小张。小张让过这一推,抬手搭在他推过来的手腕上,用力一拗,拗得这人连声呼痛。再一抬脚,将他踹了个狗啃屎。眼见同伴吃亏,剩下的四人便涌了过来。小张正要接战,却被齐云志挤到了身后:“我来。”“云志,你的胳膊……”嫂子怕齐云志单手吃亏,想要上前劝阻,却被我拦了下来:“嫂子放心,几个小流氓,且看齐哥打发了就是。”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动上了手。第一个小流氓一拳朝齐云志面门打来,齐云志头一低,猛地撞入那人怀中,一膝盖顶在那人小腹上,那人瞬间便蜷在地上起不来身。紧接着第二人也是一拳打来,齐云志一个转身拿单臂架住,顺势将他的胳膊夹在自己腋下,然后一个头槌砸在那人面门,那人哀嚎着捂着脸就蹲了下去。剩下的两人学了乖,从左右两边同时扑了上来。齐云志向左边一让,将两人一拳一脚一并让过的同时,身子已经转到了左边那人的身后,一膝盖狠狠撞在那人后腰上,那人立时脱了力,软倒在地。齐云志也不停留,左脚踏上那人后背,跃起身来一个飞踢,踢中右边那人的下巴。那人下巴受了震荡,一时脑子晕晕乎乎,再站不稳身子。此时先前被小张踹翻在地的那个爬了起来,不知何时悄悄掏了把匕首在手里,躲在齐云志背后视线不能及的方位捅了上来。嫂子大惊,想要示警已然不及。但齐云志早听得耳后响动,头也不回,抬脚一记后踢刚好踹在那人腋下肋骨上。那人痛苦的表情霎时凝在脸上,捂着腋下缓缓蹲了下去。“齐哥,厉害!”我冲着齐云志竖了个大拇指。齐云志笑笑,整了整衣服,大手一挥:“走,上山,没的让几个小流氓坏了心情!”其实就算是让小张对上这五个人,几招之内轻松料理了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不过齐云志刚断一臂,正是重建信心之时,再加上刚才他虽是空手,但迎敌时的步点身法其实都暗合了独臂刀法的要诀,可算是首次在实战中检验了这门刀法。因此在他仅用五招就干净利落地打发了五人后,我才如此欣慰。而看齐云志一脸笑意,似乎也从刚才的交手中寻回了不少信心。齐青青在银州之行的路上早见惯了风浪,一点没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心情。只有嫂子还有些惊魂未定,齐云志将她扶进车厢,自己也钻了进去诓哄。走了没一会儿,车厢里就传出了他的惨呼声,想是因为刚才的鲁莽被嫂子教训了。上次来佛隐峰时还是仲夏,这次再上山已是初秋了,山路两旁的野花已谢,只偶尔在杂草间看到几串殷红的果实。田间的秧苗早已长成稻穗,沉甸甸地垂着,有风过时,便刷刷作响。再走一段,山路陡峭了起来,马车没法再用,我们便给了几钱银子,请一户农家代为看管。一行人拾阶而上,越往峰上走,气温便越低。道旁的植被逐渐由灌木变成松柏,到了后来,这些松柏的枝叶上竟都挂上了薄霜。开州城内的天气还并未见冷,是以众人身上都穿得单薄。齐云志、小张和我长年习武并不畏寒,嫂子和齐青青就有些扛不住了。齐云志见状连忙脱下自己的袍子为嫂子披上,我犹豫了一下,也褪下外衣递给了齐青青。齐青青一愣,见爹娘并未留意这边,道了声谢,接过外衣,眼睛却不看我。小张看在眼里,故意重重叹了口气,两三步蹿到最前面领路去了。转过一道隘口,熟悉的水声扑面而来。齐云志、嫂子和小张都没见过这番奇景,嘴里不住地赞着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和齐青青相视一笑,仿佛偷藏了秘密的一对小孩。山路转到瀑布后边,我想起上次齐青青来接我时的情景,忍不住问道:“对了,上次你说了什么?水声太大我没听清。”“你上次说的我也没听清啊。”齐青青背着双手,饶有兴致地踢着道上的碎石,“要不……你再说一遍给我听?”我心跳得有些厉害,鼓了鼓勇气,开口道:“我上次说……”话刚出口,就听得齐云志在前边扯着嗓子喊:“看到寺门啦!青青你在干嘛?快来!”这一嗓子顿时就把我喊蔫了,齐青青噗呲一笑,向前应了一声“来啦!”便跳着脚往齐云志追去。追到一半,回身冲我嫣然一笑:“你就算不说,我也都记住啦!”一行人刚进寺门,就有知客僧迎了出来,看来我们去银州的这些日子,怀海将佛隐寺打理得不错。知客僧冲众人施了一礼:“几位施主不知是进香还是还愿?”我上前还了一礼:“请问怀海在吗?我们是他朋友。”“这可不巧,怀海一个月前去了平京,如今还没回来。”“他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他可没交代。”我有些失望,又问:“那小哑巴呢?”“小哑巴?”知客僧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我在说谁,“他也随怀海一同去了。”我们此行主要就是为怀海而来,他既不在寺里,这佛隐寺进与不进,一行人一时打不定主意。正商议间,门内走来一名农妇:“哟,这不是施红兄弟吗?这是来找怀海?”我认得这名农妇,是当初怀海救出的灾民之一。我点点头:“是啊,可惜他不在,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回去干啥啊?怀海不在,就不能跟我们聊聊?”农妇大大咧咧地就来牵了齐青青的手,“这天眼看就要黑了,这么水灵的妹子,路上遇见歹人怎么办?歇一晚再走吧!”盛情难却,众人只好住下。寺里已用过晚饭,农妇又去厨房弄了点斋食给我们。粗茶淡饭,嫂子和齐青青倒是吃得很香,只有齐云志看上去不太尽兴,既无酒肉,又没交到新朋友。是夜无话,众人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齐云志就叫醒众人,说要回开州再找点乐子。进了开州城,趁着嫂子和齐青青都在车里补觉,齐云志把我和小张叫到身边:“待会找个借口先把你嫂子和青青打发回家,咱们三个老爷们找点乐子去!”我吃了一惊:“干嘛?你该不会想去逛青楼吧?”齐云志搡了我一把:“你想你嫂子扒了我的皮啊?我是说,咱们找个大场子耍耍钱去。”齐云志没事的时候爱赌两把,这是镖局里人尽皆知的事,只是银州之行的这一个多月里重责在身,再加上在洛霍遭遇的变故,一时没有心情顾得上这类小玩意。如今担子卸下,想是手痒了,因此急着找个场子玩两把。“大场子?回镖局就可以组局了啊……”小张嘀咕着。齐云志恨不得踢他一脚:“我有病啊?休假还回镖局?”小张赶紧闪开:“那上哪儿找大场子去?”齐云志拿下巴往前一指:“眼瞎吗,开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场子不就在眼前?”我和小张顺着望去,前边一栋三层高的大楼,正门匾额上印着三个大字——聚宝楼。聚宝楼?我暗忖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正琢磨间,只听得齐云志大声嚷道:“少东家怎么这么麻烦?明知我们正在休假,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叫我们去商议……行行行,你去回禀他,我们一会儿就到!”齐云志对着空气嚷了这么一段,我和小张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颠颠地往马车跑去。还没跑拢,嫂子就在车厢里问:“云志,是镖局有事情?”“是啊娘子,少东家急召……”齐云志挠着头,装出很为难的样子,“本来还想陪你和青青去逛逛市集的,你看看……”“既是急召,想必是有要事,你忙你的,我带青青先回家便是。”齐云志要的就是这句话,一边连声抱歉一边就要打发马车离开,齐青青却不干了:“爹,你要我们母女俩怎么驾车回去?”齐云志一愣:“去银州的时候你不是学会赶车了吗?”齐青青瞪了齐云志一眼,凑到他耳边:“你骗得了娘却骗不过我,你是打发了我们好去赌钱吧?”齐云志奸计被识破,不由得大窘,不敢看齐青青眼睛,只得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我:“施红!施红!你送你嫂子先回去,我跟少东家说一声,容你迟到一会儿!”我本不想跟他狼狈为奸,但看他实在有些下不来台,只好翻个白眼跳上车,挽了缰绳驱车就走。齐青青还想闹,我趁着嫂子不注意,凑到她耳边道:“你爹好不容易振作心情,下不为例!”这话倒是很管用,齐青青哼了一声坐回了车里。“你呀,我都没把你爹管那么严……”齐青青刚坐下,嫂子就掐了她一下,又转头对我道,“施兄弟,你不用送我们,让青青驾车就好。你去帮我看着点云志,别让他赌太大。”“嫂子也看出来了啊……”我有点不好意思。“几十年夫妻,他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嫂子刚才既然装不知道,那就让我送你俩回家吧,否则我此时再折回去,不就等于告诉齐哥,你什么都知道了吗?”我说这句话时,并不知道在聚宝楼三楼的露台上,有个人已把我们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内。我若知道此后将发生的事,便绝不会将齐云志和小张扔在聚宝楼。聚宝楼三楼,老板谭冲泡好了一壶茶,露台上一个人背对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那辆远去的马车。“老弟,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谭冲将茶汤倒进杯里,“来,尝尝我刚搞到的好茶!”“茶可以一会儿再喝……”露台那人仍是背对着谭冲,“谭老板刚归入燕王麾下,就有一件大功劳送上门了!”聚宝楼一楼大厅,齐云志已找了张桌子迫不及待地赌上了。此刻他手风极顺,已连赢了七把,引得不少赌客都跟着他下注。小张虽不好赌,但也被这赌场的气氛感染,一脸紧张地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骰盅一开,齐云志一声欢呼,他又中了!“哈哈哈哈,承让承让!”齐云志忙不迭地把桌上的碎银子往自己身前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老子今天要大杀四方了!”齐云志正要押下一把,一柄单刀连刀带鞘砰的一声跺在了桌子上,齐云志抬头一张,一名年轻男子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旁边还有四人正在驱散其他赌客,单把他和小张围在当中。这五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佛隐峰下被齐云志收拾了的小流氓。“他妈的,冤家路窄啊!”为首的小流氓拔刀出鞘,另外四个也提刀在手,“老子还正愁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还自己送上门了!”齐云志心中好笑,这五人昨日赤手空拳没讨到便宜,今日提了几柄单刀就以为能有所改变,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见齐云志不语,小流氓以为他是怯了,嚣张地道:“走吧,跟老子到外面去好好聊聊!”“滚吧,趁老子现在心情好。”齐云志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为首的小流氓一刀劈下,半途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李老幺,你疯了?在自家场子闹事!”一名汉子瞪视着李老幺,李老幺刚才的气焰瞬间就没了:“乌老大,不是……这人就是昨日在城外找我们哥几个麻烦的人,小弟刚已经跟丁哥说过,丁哥说我们可以……”李老幺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一颗后槽牙立马从嘴里飞了出来,“屁话!”那汉子道,“这是老板的贵客!你再跟这儿废话,我今晚就让你沉河!”李老幺几个闻言哪还敢再言语,连滚带爬跑了。汉子这才走到齐云志身前,双手抱了一拳:“这位客官,我们老板请阁下去后院一趟。”齐云志斜了两人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怎么,我坏了赌场的规矩?恁大个赌场,客人连赢了几把就输不起了?”“阁下误会了,我们老板说了,让堂堂龙门镖局四大镖头之一的齐镖头在大厅耍钱,实在太怠慢了。”汉子再施了一礼,“老板请齐镖头去后院,他陪齐镖头耍个尽兴。”“你家老板还挺会为人,难怪赌场能开这么大,那就烦请带路了!”齐云志见汉子恭敬,又无恶意,便收了桌上的银两,拍拍小张,“走,咱们也去会会道上人称冲云霄的谭冲谭老板!”“齐镖头,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小张有些犹豫。“怕什么,多交个朋友也不是坏事。”两人便跟着汉子出了大厅后门,穿过一座园子,到了后院一间宅子里。园子将大厅的喧嚣隔开,宅子又布置得清幽雅致,全不像是在开州城数一数二的赌场里。汉子将两人请到宅内坐了,即刻便有侍女奉上香茶又退下。齐云志刚喝了一口,谭冲便一边抱拳一边从门外大步走来:“哎呀,难得齐镖头到我场子来耍钱,失迎失迎!”齐云志与小张也起身抱拳,齐云志道:“早就想跟谭老板亲近一下,奈何找不到机会啊!”谭冲伸手示意请两人重新坐下,自己也在对席坐了,啜了一口茶,向齐云志道:“刚才听底下人说,有位豪客在前厅大杀四方。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齐镖头,难怪气势如此恢弘!”“见笑了,在谭老板面前,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啊!”齐云志摆摆手,“听说谭老板要亲自下场陪在下耍两把,我这不就赶紧来讨教了吗!”“那是底下人传错话了。谭某请齐镖头来后院,倒不是为了耍这些小玩意……”谭冲说着就变了脸色,眼神直逼齐云志道,“不知齐镖头有没有兴趣耍一把大的?”齐云志也感觉到气氛起了微妙变化,暗自凝神以待:“大的?怎么个大法?”“不瞒齐镖头,谭某近日刚投入燕王麾下……”此言一出,齐云志与小张同时面色一沉。小张刚站起身来,宅内宅外瞬间便涌出十多名汉子,将出口尽数堵住。“谭冲,你一个小小聚宝楼敢打我龙门镖局的主意!?”齐云志心下明白,既然谭冲已挑明是赵高的人,那他此举绝非单纯冲自己而来。“我一个小小聚宝楼当然不敢对龙门镖局怎样,但堂堂燕王想要灭了一个小小镖局,简直易如反掌!”谭冲也站了起来,伸手接过底下人递来的一柄金丝大环刀,“我听说齐镖头自银州断臂而归后,白凌峰就要将你打发去做一个什么镖局总管。齐镖头,龙门镖局如此轻贱于你,你何必再为他们卖命。不如与谭某一道为燕王立功,谋一份大好前程!”齐云志啐了一口:“总镖头待我恩重如山,你要我在他身后捅刀子!?”“齐镖头乃重情重义之人,谭某怎会强人所难?动手的事由我们来,齐镖头只需到时守着镖局里边,别让一只鸽子飞出去就行!”齐云志总算明白谭冲目的何在。赵高之所以一直投鼠忌器,大半原因是开州总局与银州分局之间的飞鸽传书太过迅捷,让他没法将白凌海和白凌峰一网成擒。飞鸽乃镖局重器,赵高安插的暗桩接近不了,所以这才打上了齐云志的主意。只是他们不知道,飞鸽的具体所在,连齐云志都不知道。“我要是不想要这份大好前程呢?”齐云志一面拿话拖住谭冲,一面悄声嘱咐小张,“找机会夺刀杀出去,切勿恋战。”“龙门镖局覆灭是迟早的事,齐镖头武功已废,若不及时择良木而栖,到时候就算不给镖局陪葬,也是废人一个了!”谭冲脸上终于露出了杀意。“我就让你看看,我齐云志是不是个废人!”齐云志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向门口抢去,门口的几名汉子早已等候多时,纷纷拔刀砍来。齐云志踩准步点,一个旋身避开刀锋的同时撞入一名汉子怀中,抬手拗住他手腕,一柄单刀就夺了过来。单刀在手,齐云志当下使开独臂刀法,刷刷几刀便连毙三人。但他的刀法并未熟练,围攻的人一多,不仅刀法的威力骤减,还渐渐生出了不少破绽。齐云志心下焦急,就更加力不从心,身上没一会儿就多了两三处伤口。好在小张捡了一把刀及时靠了过来,护住齐云志死角,一并向门外杀去。谭冲此前探回的消息是齐云志断臂之后武功已废,因此并没放他在心上。此时见他刀法诡异,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谭冲武功虽算不上一流好手,却毕竟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十年,眼力不差。细细观察了半盏茶时间,便发现齐云志刀法虽奇,但显是刚习练不久,招式之间尚有那么一些滞迟,当下舞动金丝大环刀,支取齐云志中门。谭冲所料不错,齐云志习得独臂刀法不久,尚未能将各招式融会贯通,对付一些小角色尚可,甫一对上谭冲这种等级的对手,就有些招架不住。十余招后,齐云志被谭冲荡开刀锋,一刀划破他右肋筋肉,齐云志仅剩的一条右臂便再也举不起来。谭冲只想将齐云志留住,再慢慢逼他就范,于是又一刀划向他脚跟筋腱。小张见状,顾不得自己身前之敌,连忙一刀替齐云志挡开,接下谭冲的攻势。但以小张的身手,哪是谭冲之敌,没过几招单刀脱手,身上再无寸铁可用。情急之下,小张突感丹田内劲气激荡,随手抄起一张木几乱舞,几名靠得最近的汉子立马被砸飞出去,瘫在地上就毙了命。小张又将木几向谭冲掷去,谭冲举刀一挡,顿觉木几中蕴含着一股极强力道直贯自己心脉。好在他应变及时,当即后跃卸去了一半力道。饶是如此,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小张顷刻之间连伤包括谭冲在内的数人,剩下的汉子心中发怯,不敢紧逼,两人趁势退到了宅外。只要再抢到墙边翻墙而出,两人便可逃出生天。忽地寒光闪了两闪,小张身子一震,不知何时胸前已钉上了两枚小镖。“小张!”齐云志一把将小张扶住,见他尚有气息,刚松了一口气,却觉后背一痛,背上也多了两枚小镖出来。两人先后倒地,一名年轻男子手上耍着小镖从园子走来,正是施玄。“废人就是废人。”施玄掐着齐云志的脸,躲过了他的一口血痰,“只是不知你这废人,能不能让施红乖乖听话……”前文请点《镖局》第1~10话链接外传:夜叉传说《镖局》第11~20话链接外传:白家父子茄小茄最新故事《我们身边的妖精们》正在豆瓣阅读连载中预告下周一更新第二十二话(上):缘起缘灭,生死有时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