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

这篇文章最开始是年发表在我的QQ空间的,年经学生推荐到《中央财经大学报》连载了四期,后来被我的老同学海的方向转载到他的   俺娘看这形势,一边满口应承:“那我就跟你们走就是了”,一边脑子里在想办法摆脱他们。俺娘不慌不忙,对屋里的几个人说:“你们也看见了,俺们还在吃饭呢,总得让俺们吃完饭再去吧?”又对门口两个人说:“我在厨房里还做着稀饭。两位进来也坐会,你们也没吃吧,进来歇歇,喝点稀饭。”那些人看她态度诚恳,毕恭毕敬,便放松了警惕。门口两个人估计也站累了,便走进屋里来。俺娘便出去进了西屋厨房,插了一头,便一转身拼命地跑了出去。其实她也没有跑多远,就跑到了前排三奶奶家。但是由于农村巷子多,他们追出来便找不见了俺娘的身影,却也不能挨家挨户搜查。俺娘就趴在三奶奶家的后窗户上往外瞧。只见那些人恼羞成怒,对着俺爹大吵大闹。俺爹倒也气定神闲,一副无辜的样子对他们说:“你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把着门,还让她跑了,吼我有什么用?”村里人都佩服俺娘当时的随机应变,有些妇女还说,换了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只能是吓医院了,哪有心思逃呢?

这次之后,家是不能回了。俺娘带着还没有出世的我开始了游击生涯。为了躲避计生队的追捕,有时候俺娘在玉米地里一蹲就是大半天,最后腿麻的站都站不起来。我的阴历生日是在秋天,出生前一两个月正是玉米地能藏人的时候,有次我去沙河校区上课,望着学校南面的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当时忍不住就想,就是这样的青纱帐当年帮着救了我一命啊!

我出生后,木已成舟,计生队再也不能撒野了,孩子再小也是一条人命。我爹我娘终于可以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娘没有掉眼泪,她对我爹说:“只要人在,东西还能挣回来。”爹点了点头,他明白今后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幸亏家里有一件重要物品没有被拉走,那就是拖拉机。在好友的帮助下,爹把它早就藏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托人照看。一切都过去后,爹去找回了他的拖拉机,一家人的生活又有了来源。只是拖拉机已经有些生锈,车上的工具箱也被人一偷而光。不管怎么说,日子又从头开始了。不出一年的功夫,爹就搬回家来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我还依然记得牌子叫万寿。就这样一台电视机,在当年全村也没有几台。那时的电视机质量真是好,在我们家把这台电视机更新换代之后,它被借到了我表哥家,又到了我叔叔手里,爷爷后来还看了一阵,前前后后20年一直也没出什么大毛病。到彩电相当普及的时候,这台电视机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又回到了我家被束之高阁。爹始终舍不得卖掉,因为这是我们家历史的见证。有一段时间娘最大的乐趣就是,中午吃完饭我和姐姐都去上学我爹也上班之后,她独自在家开始叠煎饼,恰好电视里播田连元先生的评书《小八义》,她边叠煎饼,边听评书,都听上瘾了,一天不听都不行,她觉得这日子过的特别有滋有味。

一家四口,只靠我爹一个人的工资和我娘在地里种的那点庄稼生活就有些吃紧。等我稍大一些,能走会跑也不用人整天看着的时候,我娘就盘算着找些挣钱的路子。我姥姥是十分不赞成的,因为她觉得要是我娘挣钱肯定就没工夫照顾我姐弟俩了。这一点上我姥姥认的是一个理儿:做父母的就是要让孩子过的好一些。我娘便只好听从她的批评,在家养了两三年蚕。

我那时开始记得一些事,养蚕的情景也有一些印象了。两间正屋全都是养蚕的笸箩,一进门就听见沙沙的声音。我还经常跟娘去采桑叶,有时还有桑葚可以吃呢。卖蚕茧的时候我舍不得这么漂亮的东西都给别人,偷偷的藏了两个在沙发底下,后来忘掉了,有一次去沙发底下捡东西又发现它们,只是头上都破了一个圆洞,我拿着去问娘,才知道是蚕宝宝已经变成飞蛾破茧而出了。

蚕辛苦吐出蚕丝,却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从蚕到蚕蛹再到蚕蛾的过程是不让人看见的。但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这句话是不对的,因为春蚕吐完丝后并没有死,它还躲在茧子里继续它的“深造”过程。我疑惑地拿起残破的蚕茧,使劲摇一摇,已经没有清脆的当当的响声。而那蚕蛾早已咬断蚕丝,挣脱自己以前做的束缚,放飞了自己,只是不知道它会飞向何方。然而实际上人们大量需要的却不是自由飞翔的蚕蛾,而是束缚住蚕蛹的那一层桎梏。人们把蚕茧放在开水里煮,抽出蚕丝,纺成丝绸,就将蚕蛹的桎梏变成了身价百倍的丝织品。

养蚕的间歇也闲不得。后来我4岁了,她觉得小孩子早点学学在学校里的规矩认点字,以后上学就轻松一些,于是在家里便抽空教我学些拼音和数字。受益于学前娘对我的启蒙教育,我后来上学一直觉得很轻松(有自夸之嫌了),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负担。

我娘当年学习成绩很优秀。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她上初中时曾经有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全班同学都做错了(基本上是因为不会做,看到老师的讲义忘了拿,抄的老师的),她自己苦思冥想了一晚上做出来并对了。但是老师他自己做错了,却认为我娘做的是错的。后来老师讲一次题让她上黑板上做一次,而她仍然是固执己见,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来回好几次,争了一节课的时间,最后老师恍然大悟,在黑板上给她做的题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号。从此老师们对她格外重视。

只是时代的原因,那时上高中大学都要推荐,成分好的才有资格。我姥爷的成分是富农,因此她学习再好也不可能推荐上大学。另一方面我姥姥是典型的老封建思想,认为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又没用,还不如早点下来干活。于是读到初二,我娘便被姥姥硬生生的不让上学了。老师们都觉得太可惜了,去姥姥家找了好几次,无奈姥姥就是不让,娘便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这是她的遗憾,她觉得自己没有上够学,所以后来还经常梦到去上学。很多时候我都有这样的想法:假如娘那时候上了高中,她一定能上大学,上过大学后的她,生活轨迹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当然同样也就不会有我了。而生活恰恰就是在许多偶然和必然之间做出它自己的决定,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路线。这也正是生活的有趣之处,它不允许你做太多的假设,再多的假设也覆盖不了生活的全部,它总是会时不时的给你一个惊喜。

村里的妇女主任姓谭,是娘的远房表姐,计划生育时就给娘出了不少主意,这时她又给娘支了个招:摊煎饼去城里销售。娘没出嫁时就很心灵手巧,摊煎饼更是拿手好戏,但是从来没想过煎饼还可以出去卖。说实在的,谭主任也是去城里办事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干才让娘也试试的。娘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干活,只是卖煎饼的时候才出去两三个小时,家里的事情还有地里的活计还能兼顾一些。于是娘就试着摊了一些,找了个崭新而又结实的纸箱装起来带到县城去卖。巧的很,她刚摆上,就有个人过来,看了看说:这煎饼真不错,称一称,我全要了!这给了她极大的信心。都说万事开头难,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娘开了个好头,觉得没什么困难,这钱还是挺容易挣的,于是她的事业也就算正式开始了。

临朐煎饼跟山东其他地方的煎饼不太一样,尤其是跟鲁西南地区的差别很大。以前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讲的是中学生到沂蒙山区去探访革命老区的生活。那些中学生跟当地的老嫲嫲们学着摊煎饼,他们摊的煎饼相当厚。临朐虽也部分隶属沂蒙老区,临朐煎饼却薄如纸,又黄又脆,十分好吃。我娘有时在玉米面里加上黄豆或者小米或者白面,摊出来的煎饼又好吃了一层。我娘是村里第一个卖煎饼的人。当初还有一个邻居愿意跟她一起卖煎饼,然而当一切准备就绪后,那个婶婶跟我娘说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张嘴吆喝,要退出不干了。我娘跟她说这有什么难的,张一张嘴就有人给你钱买你的煎饼,何乐而不为?然而那婶婶到底没有克服这层心理障碍,我娘便只好单独闯荡去了。

我姥爷一向是喜欢做点小买卖的(这也是他被划为富农的一个原因),老了之后还经常去收鸡蛋什么的,诚实守信,老实巴交,说话速度不快,但是却很有分量,从来也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在他们村很有威望。我对我姥爷没有太多的印象,他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其中有两个片段,一个是姥爷的一双大脚,穿着老头鞋。另外一个就是一段故事了。我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到姥爷家玩,有一个木头板凳很好玩,玩来玩去,不小心套到了头上。套上去容易,摘下来却难了。越摘不下来越着急,越着急越摘不下来,我便在那里哇哇大哭。姥爷见了,走到我面前,叫着我的小名,别哭别哭,越哭头越大,越摘不下来了。我很听姥爷的话,就不哭了。他拿着板凳左转右转很快就取了下来,我于是对姥爷更加崇拜了。姥爷心眼好,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从来不去批斗别人。邻村有个右派,被整死了,家里没钱买棺材,是我姥爷出钱帮着下葬的。后来姥爷去世的时候,我太小没去,听我娘说,邻村去了不少人,家里以为是去送祭品的,结果他们要求披麻戴孝要送送四叔(姥爷排行老四)。最后出殡的队伍排了二里多,队伍都已经到了路祭点了,队尾还没出家门口。

我娘从小受我姥爷耳濡目染,对做生意小买卖算账看秤从来不怵。摊煎饼要起早贪黑,早晨四五点钟就起床,傍晚出去卖煎饼,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回家,中间还要抽时间下地干活。谁不愿意干完活多休息会呢?别家的媳妇都是干完地里的活就在大街上晒太阳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篇,我娘却还得加倍地干活。买卖越来越好,也有了一些老主顾回头客,我娘便找我一个本家叔叔给做了一个招牌,上书“煎饼”二字,后来别人就认这个招牌了。

平时我娘忙的时候我会经常去田地里玩。有时候是去拔草,我人生中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第一笔钱就是挖野菜得来的。春天的时候剜荠菜,剜的多了我娘就在卖煎饼的时候顺便给我卖掉。第一次是卖了五毛钱。我怀揣着这五毛钱一直也舍不得花,因为这是我的劳动成果啊。后来终于还是交给我娘保管了。春天的时候爷爷还会带我们去放风筝,印象中爷爷的风筝总是全村飞得最高的。农村的日子是多彩的,到处都是让孩子觉得新奇的事情。刚刚知道的地里的昆虫野草叫什么名字都会让人兴奋半天。拆拆洗洗,蹬倒山,猫耳朵,蹲倒驴,婆婆丁……“这些名字这么有趣啊,娘,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呢?”于是娘就会一一告诉我,原来人们是从叫声,力量,形态,后果等方面刻画了这些生灵。到处都有好玩的游戏,捉迷藏,公安抓小偷,杠棒,跳房子,弹玻璃球,玩石子,冰糕棒……无时无刻不在锻炼着孩子们的运动天赋,培养着他们对大自然的情感。

不需要上学的日子是短暂的,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就远去了。终于有一天到了我该上学的时候了,而这学一上就是上了二十几年。有一天,我正在街上和邻居家比我小半岁的侄女一块玩“上老满”(一种抓石子游戏)的时候,我姐姐从学校回来了,带给我娘一条消息:“学校说今年这一级育红班学生不够,让弟弟去上学呢。”实际上我那一年才五岁,农村没有幼儿园,一般情况下还得等一年才能上育红班,但是机缘巧合我就上学啦。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上学第一天,早上我娘给我整理好书包,叮嘱我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不要跟同学打架……到了学校,别人已经开始上课了。我娘把我送到教室门口就走了,老师把我接过去,正好教室里还有一个座位,然后我就坐下了,还是跟一个女生同桌。第一次坐在这么多人中间,我害怕了。过了一会自己就悄悄地溜下座位,朝教室门口走去,我想回家……老师看见了,一声断喝:“井帅,干什么呢?回去坐好!”我吓坏了,赶紧坐好,都忘了哭。不过看到其他同学都在教室里听讲,我也干脆认真听讲了。在育红班还可以学写字画画,唱歌做游戏,很好玩很有趣,我就喜欢上学了。我娘后来告诉我说,其实那天她把我送到教室,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躲在教室后面的一个窗口偷偷地看着我。本来想要是我实在吵闹不听话就带我回家的,没想到表现还挺好。就放心的回家了。我上学了,于是我娘也省心了,平时干活的时候也不用老是担心我了。

我上学的时候有个小爱好,就是喜欢把在学校学的儿歌和故事回家之后再教给俺娘听。多年之后俺娘在哄我的小外甥女时教给她的那些儿歌,据她说就是当年我教给她的,我听了之后很是唏嘘。这些儿歌我自己都已经遗忘大半了。

俺娘摊煎饼摊得多了之后,发现一个秘密。摊煎饼是一个长时间烧柴禾的过程,有时候能持续四五个小时。摊完煎饼之后,草木灰中还有余烬,厨房的土地面也烧得滚烫,要是不加以利用,实在是可惜。这时她又一次发挥聪明才智,改善了我们的生活。那时我们那里地瓜不是什么稀罕物,俺娘一次买回好几麻袋,留作备用。摊完煎饼以后,她将鏊子竖起来,把灶膛中央扫出来,拿来家里一个厚铝盆,罩上几个地瓜,再将铝盆用带有余烬的草木灰厚厚地盖上。我和姐姐放学回家时,把灰烬一扫,将铝盆起开,一阵香气扑鼻,烤地瓜熟啦!所以我小时候没少吃烤地瓜。多年以后我仍然为俺娘的这个创意赞叹不已,实为勤俭节约心灵手巧之典范之作!地瓜分三种,一种是白瓤的,一种是红瓤的,还有一种是黄瓤的。我尤其喜欢吃黄瓤的,甘甜可口,尤其是会流油!每次吃烤地瓜我都是先给俺娘,然而她总是吃一口就说:嗯真好吃,不过还是你们吃吧,我都吃够了。有一次,我在取地瓜的时候不小心将笤帚落在了灰烬里,险些酿成大祸,被俺娘教育了一番。后来我还将这个事写进了作文,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理由是真情实感兼有教育意义。

开了多年拖拉机之后,我爹和其他几个人合伙承包了村办企业砖厂。每天都要在砖厂干活,连一个正儿八经的假期也没有。与开拖拉机不同的是,他不用长年累月在外奔波了。因为在开车(不只是拖拉机)的时候经常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出差,来回就是好几天,非常劳累。然而砖厂的效益一直不太好,因为村里可以挖土造砖的地方实在不多,砖厂惨淡经营了若干年没有任何质的改变,以至于后来村里收回土地关闭了这个砖厂。不管怎么说,在砖厂的收入还是要比开拖拉机多一些。并且砖厂里面会有一些开采过土层之后闲下的土地,他们便分成几块给各人,我娘便在这贫瘠的土地上种上一些不太需要肥料的大豆、地瓜等之类,有几年还种的芝麻,反正能收一点就多一点口粮。

后来在砖厂关闭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因为当初在申请经营许可证的时候需要填一个法人代表,大家就推选一个主要负责人做法人代表了。他们合伙承包的时候也没有签协议书,因为大家觉得都是自己村的又都是好伙计,没有签协议的必要,好像签了便显得很丢面子似的。最后作为法人代表的那个人不承认是大家一起合伙的,把剩余的资本全部转移到了他的账户上。其他合伙人便联系起来要告那个人,但是他有钱又有人,而大家也没有实在的证据,所以拿他没办法。但是其他合伙人有的手里握着账目,有的掌握着客户的资料,他们还可以独自捞一把。唯独我爹和另外一个也是老实巴交的人啥也没有,只能吃这么个大哑巴亏。我爹爽直仗义了一辈子,视朋友义气为生命,到最后被自己的“好兄弟”涮了一把。此话不多表。

日子一天天的过,经过爹娘多年的努力,终于在他们结婚快二十年的时候把原来的房子给翻盖一新。原先的土坯砌成的茅草房换成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这其中我娘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她年复一年的辛苦摊煎饼为的就是这个目标,所以那之后由于年纪也大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了,而多年的操劳还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所以就从卖煎饼的行业里光荣“退休”了。而那一年我也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姐姐也开始工作赚钱了。家里终于有了焕然一新的变化。

从砖厂闲下一阵之后,在我娘的支持下我爹开起了一个维修门市部,主要修拖拉机和农用车。凭着开了将近三十年的拖拉机的经验,我爹对于维修拖拉机十分在行。有些别人半天修不好的毛病,到他这里三下两下就找到了毛病所在。时间一长,我爹的名声也叫响了。有时候几十里之外的拖拉机坏了,车主都会打电话给我爹让他帮忙看一下,而我爹则是有求必应,并且每次都要坚持到修好才吃饭。他的一个习惯是修车的时候必须要有一根烟在嘴里叼着,越是难修的毛病越是要抽烟,仿佛这香烟能给他修车的灵感一样。我是坚决反对他抽烟的,但是他一直也不听,我也不强求,只是时刻提醒他少抽一点,毕竟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要改还是相当困难的。我爹还喜欢喝酒,这一点我倒不反对,适量的喝一点酒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他酒量挺大,不过只要我在身边就不会让他喝很多,过犹不及,喝多了也不好。

俺姐订婚之后的几年里,正值黑心棉事件大爆发之时,俺娘不放心从市场上买的棉花,便下决心自己种棉花给俺姐做新棉被。以前俺们家可从来没种过棉花,我爷爷说以前生产队的时候种过,打理起来也不算麻烦。好在我们那里不是棉花种植区,所以种的一星半点棉花倒也少了很多主要害虫的侵扰,比如棉铃虫啊什么的。看着一棵棵的棉苗从小长大然后开花结实倒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到开花的季节我发现一个现象,就是有些花是红的有些花是白的。爷爷说棉花开花就是有红有白。细心的俺娘却发现白花都很新鲜,红花却基本上都快谢了。于是她便做了一个实验,把一朵要开的花拴上绳,然后观察这朵花的变化。果然,第一天花是白色的,第二天再去看已经变成粉红色了,第三天颜色则更深。这个实验验证了她的猜测,推翻了爷爷的经验,也给我立下了榜样。凡是遇到与别人的经验相悖的地方,还是要自己动手验证一下才能得到第一手资料。

村里开拖拉机的人少了,俺爹维修部的生意也逐渐冷落。而我爹多年开车,落下了很多毛病,比如说修车时间一长腰就受不了的疼,是腰椎间盘突出。加上他年纪也大了,我和我姐便坚决的让他关了维修部。而关了维修部他还是闲不下来,我家原先的二亩麦地现在全部种上了樱桃树,日常的管理还需要我爹和我娘的辛勤操劳。有时候我跟他们说现在生活好了,少干一点吧,他们说既然都种上树了,该好好管理还得好好管理,不管理就可惜了。我的心一阵酸楚,我爷爷奶奶在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孙子孙女都已经一大群,最大的也快十岁了,他们整天也就是哄哄孩子而已,而我的父母还要为这个家日夜辛劳。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我爱人)回我家玩,照了一些照片传给我,我发现爹的头发又比以前白了不少,娘也是整日劳累,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几年村民日子过的好了,各种娱乐活动也多了起来。村里的秧歌队也办的红红火火。俺爹年轻的时候,在村里的文艺队也是一把好手。他会拉二胡,弹扬琴。我家那里比较流行的地方剧种是吕剧。家里有一把二胡,小的时候我爹在家闲着的时候还经常给我们拉几段吕剧来听。我想学来着,他没让,只让我专心读书。家里的吕剧VCD也是一大摞,像经典曲目《小姑贤》、《姊妹易嫁》、《借年》、《李二嫂改嫁》等,耳濡目染中连我都会哼上几句了。前年回国的时候,我从北京的星海琴行给我爹买了一架扬琴。他在家练了不到半年就已经弹得很熟练了。这样一来,村里的文艺队更少不了他了。说实话,在整个县城附近的村子里有扬琴的也不算多。我大伯拉京胡和二胡,他们俩经常在一起讨论经验。但是两个人又都是大嗓门,他俩凑在一块,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争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打起来了呢!我爹还有很多其他的爱好,像下棋,钓鱼等等。这几年由于环境治理颇有成效,弥河里的鱼又多了起来,每到夏天雨季,钓的鱼都多得吃不完,塞得冰箱满满当当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去法国留学的三年,对我娘的考验是巨大的。曾经在我出国之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的一棵樱桃树脱离行列,跑到园子外面去了,她大吃一惊,赶紧把它换了个地方又栽了回去。年夏天我告诉她有这么个出国的机会时,她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愿耽误我的前途,马上就答应了。

出国后,我依旧保持着每周给家里通一次电话的习惯,家里的大事小情还能了解得比较清楚。但是有些重大事故发生时,他们总是不愿意说,我有时感到纳闷,但也没有仔细追问。后来才慢慢了解,我娘是吃了很多苦的。

有一次,我娘骑着三轮车去接我小外甥女放学。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她看到绿灯了,就开始过马路。这时从她的左后方突然高速驶来一辆轿车,从后面把她的三轮车给顶翻了。我娘说当时她脑子嗡的一下,心想这下完了。没想到三轮车这么一撞,基本上半直立了起来,她从座位上摔到后车斗里,又从后车斗摔到了地上。经过如此缓冲,她落地之后竟然毫发无损,但是三轮车已经撞得不成样子,完全损毁了。轿车上的人却吓坏了。当时轿车上面坐着四个人,事后他们自己承认喝了点酒。正巧我的好几位亲戚都从事故现场路过,赶紧医院。经过检查之后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陪我娘做检查的护士连连称奇,她在急诊科这么多年,车子撞成那样,人却安然无恙,连皮都没擦破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轿车司机胆战心惊,也积极的垫付检查费和赔偿三轮车。而我娘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事,而他们态度又很好,就让他们走了。我娘一直腰椎间盘突出很厉害,经这么一折腾,虽然当时没什么大碍,但是以后还是逐渐又加重了一些。

到了年的时候,我娘时常感到天旋地转,到卫生所去通了几次血管,感觉好了一些。后来有次再去卫生所的路上,她感到双腿沉重,实在是不想再走了,看了看路程,觉得还是回家的路比较近,最后又回家了。回家后跟我爹说了,我爹说,要不问问思彦?思彦是我二舅家的二表哥,他学医,医院当麻醉师。晚上我娘就给他打了电话,说了一下她的情况。二表哥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即下令:明天中午之前必须到我这边来!我娘说,海凤明天还得上班,她也不一定有空送我啊。二表哥说,她请假也得把你送来,就是请不下假,打出租车也得来!放下电话,我娘就又给我姐打电话,我姐当即答应明医院。

第二天,医院后,二表哥立即安排我娘做血管检查。结果发现,有两处动脉血管堵塞非常严重。医生说,幸亏来的及时,再晚来两天,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医生立即安排做手术放支架。我娘却吓坏了,她没有想到会到这种地步,从家里来的时候什么生活用品也没带。医生跟她解释,现在放支架是一个很小的手术,从大腿的动脉血管开个口就能把支架放到心脏血管那里去。但是从来没有上过手术台的我娘,在上手术台前还是落泪了。她喃喃地跟医生说,我活到现在,基本上都是心满意足了,就是我儿现在独自在国外,还没有成家,这是我的遗憾啊!医生一边宽慰她,一边就给她打麻醉针了。等她再睁眼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从来没有感觉这么舒坦过,跟换了个人似的!这次手术放了两个支架,她的动脉血管通了,自然浑身就有劲了。她连连感叹现在医学技术的发达,也感谢二表哥。二表哥后来说,她打电话一描述症状,他就知道是血管堵塞了,所以才下了医院检查。医生说,要是晚来一两天,心肌梗塞的可能性会极大。年末,朝鲜领袖因心肌梗塞离世。我娘看了新闻之后,连连说,一国之君也没有她幸运。

有了这两次经历,我娘那虔心向佛的信念更加坚定了。她相信她能逃过这两次劫难,跟她一直积德行善、拜佛念经是有关的。村里人也连连称奇,觉得我娘是受神灵保佑的人。但我娘除了依旧给菩萨上供之外,还是继续着她那宁静而又平淡的生活。

古语云:父母在,不远游。我也已经成年多年了,却仍然让父母牵挂,让他们担忧,还跑到离家万里之遥的法国,不能略尽孝心。想到这里,心里愧疚至极。风筝就算飞的再高,也不能忘了是那根细线的功劳,没有那根线,风筝便没了方向也飞不起来了。自己唯有早日取得成就,回国报答他们。即便如此,也不能偿还他们为我所受的屈辱、苦难和倾注的心血之万分之一。

井帅

祝天下所有的妈妈们健康长寿!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gonglaomua.com/gmbm/8736.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