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期·总第71期

天刚亮，太阳还没有起床。

十月下旬的清晨，清泠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些深秋的微寒，令人神清气爽。远处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近处的戈壁滩和村庄，似乎还沉浸在清晨的酣睡中，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宁静而又温暖。

远处莽莽的一大片，该是巴楚县下河胡杨林区了。发源于喀拉昆仑山的叶尔羌河，一路向北奔腾，在阿克苏与和田河、阿克苏河等河流交汇，形成塔里木河。而与塔里木河相通相融的就是叶尔羌河，叶尔羌河干涸的主河道在农三师五十团境内分支形成下河，至今仍是巴楚县小海子水库洪峰期的排洪渠道。下河是其里麦旦镇的一个地理名称，下河向东南不出10公里就是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沿下河继续往下就可以见到许多胡杨林和叶尔羌河干涸的主河道以及一些分支季节河。下河胡杨林区正位于叶尔羌河的中下游，是沿着叶尔羌河的河道生长繁衍生息的。由于河道无水，车辆可以经河床直达胡杨林区。

胡杨，也叫胡桐，是新疆最古老珍奇的树种之一。在《汉书·西域传》里就有对胡杨的描述：“鄯善国……国出玉，多葭苇、怪柳、胡桐、白草。”此处的胡桐指的就是胡杨，由此可见，除了葭苇、怪柳和白草，胡杨应是当时鄯善国大地上比较重要而且普遍常见的一种植物了，否则史书的作者不会很谨慎地提起它。据考古发现，在今天的新疆库车千佛洞和甘肃敦煌都发现过胡杨的化石，算起来距今已有万年的历史了。所以，胡杨又有植物“活化石”之称。万年，这该是一种怎样的时间概念呢？万年，对于宇宙来说，也许只是沧海一粟。可是对于人类的发展史来说，尤其是文明史来说，它又是显得那么地漫长。可以说，胡杨见证了古西域大地的历史和沧桑，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见证了人类的发展。胡杨就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一路走来，阅尽了 坎坷，经历了大喜大悲，看透了世事风云。

胡杨是新疆荒漠和沙地上 能够天然成林的树种。如今，全国90%以上的胡杨林都集中在新疆的“极旱荒漠”区域，主要分布在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周围，尤以塔里木河、叶尔羌河和和田河两岸以及塔里木盆地南缘许多河流的下游最为集中，形成了一道道“绿色走廊”。无论从防风固沙，还是改良土壤和生存环境方面来说，胡杨对于保持新疆境内一些大河的流域来说都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果没有胡杨的护佑，我不知道，新疆的一些大河能否流淌到今天？

对于今天的新疆人来说，虽然塔里木河、叶尔羌河流域相比从前有所减少，但仍然是我们新疆尤其是南疆绿洲上最美丽的风景之一，也是南疆绿洲耐以生存的根本。如果树林消失了，必然导致河流的萎缩，树林和河流都消失了，绿洲也就荡然无存了。历史上 的西域古国，如精绝、楼兰，都是随着沙 而逐渐消失的。历史的警钟，应该再次为我们敲响。

胡杨，维吾尔语称之为“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在新疆，人们往往又把胡杨叫做“沙漠英雄树”，人们赞誉胡杨具有坚韧的耐力和顽强的生命力，因此人们把“三个一千年”的美誉赋予了胡杨：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不要说一千年，就是一百年，对于时空流转来说，也是人类所望尘莫及的。也许胡杨的确能够寿命一千年，对于具有万年历史的胡杨而言，一千年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是对于现实世界中的胡杨来讲，随着荒 速度的加快，如今能够活过百年的胡杨也算是罕见的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给了胡杨高度的赞誉，把胡杨的生存状态抽象为“胡杨精神”，这其实也是人类自身需要承传的一种精神。与其说我们需要胡杨，不如说我们更需要“胡杨精神”，需要胡杨精神的激励、震撼、超越。就像毛主席曾经说过的那样——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在人生短短的旅途中，无论你是身处顺境，还是身处逆境，只要有一种精神就能够支撑我们的信仰，让我们最终完成生命的绽放。我想，我们赞美胡杨，可能意义也就在于此吧。正因为胡杨“不朽”的特性，胡杨还是做乐器的好材料，《新唐书·地理志》记载：“瓜州晋昌郡，下都督府。武德五年析沙州之常乐置。土贡：野革……胡桐律。”“伊州伊吾郡，下。本西伊州，贞观六年更名。土贡：香枣、胡桐律。”这里提到的“胡桐律”指的就是用胡杨木制作的乐器。就是现在，许多维吾尔族传统乐器也是用胡杨木制作的，因为胡杨木质坚硬，不易腐烂变形。

对于下河的胡杨，又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呢？在没有见到下河胡杨之前，我不知道他会以一种什么样的面貌和姿态来迎接我……

下河胡杨林场也是新疆乃至全国为数不多的几个胡杨林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下河胡杨林场有胡杨多万亩，蔚然成片，甚是壮观。进入下河胡杨林场，车行几公里就可以看见一条干涸的大河，它就是下河、也就是叶尔羌河的中下游。位于巴楚县下河胡杨林场的这段河流，季节性很强，时常干涸，夏季上游水势较大时，它就有丰富的水量，否则像现在这个样子连车子都可以直接驶过。在河的两岸丛生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胡杨。生长在河道边上的胡杨，相对来说由于水量充足，一律长的比较高大， 的可以达到二十多米。胡杨的叶片也显得大一些，类似于心形或者肾形，叶片手感比较光滑圆润。河流的形状也就是胡杨林的走势，胡杨是跟着水走的植物，沙漠河流向哪里，它就跟随到哪里。由于沙漠河流的变迁比较频繁，致使胡杨在沙漠中留下了许多生长驻足的痕迹，一条河流改变了河道，可是原先的胡杨却还在。而在新的河道两边，又会生长出新的胡杨来。胡杨就是沙漠里的一个标志，在沙漠中无论看到一排一排干枯的胡杨，还是正在旺盛生长的胡杨，都能够判断这里曾经是否有沙漠河流过。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浏览了《汉书》《后汉书》《山海经》《史记》《梁书》等一些史书，希望能够从史书中发现更多描写胡杨的文字，但是收获甚微。史书中对于胡杨的描述不多，到是古人在一些诗歌中留下了对胡杨的感叹。“胡桐万树连天长，交柯接叶万灵藏”。（清·杨昌浚）清朝时候的胡杨林区的规模一定比现在的要大吧，“胡桐遍野，而成深林”，诗人看到的景象也应该比现在的我看到的要壮观吧。不过，我们来的时候正是下河胡杨最为旺盛的季节。站在干涸的河床，看河的两岸一大片一大片茁壮的胡杨，高大伟岸，像一排一排征战沙场的战士，威风凛凛，气势非凡。而胡杨的叶子金*金*的，像百万只蝴蝶在风中热烈地飞翔，像千万只蝴蝶在风中痴醉地舞蹈。胡杨叶片迷人眼，眼前一片迷乱，分不清是胡杨的叶子在飞舞，还是成群的蝴蝶在飞翔。无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误解与嘲讽，唯有在秋天，在这一刻，胡杨让蓄势已久的能量一下子得到了爆发，让生命的色彩得到了完全的释放，让胡杨的生命得到了一次真正的张扬。也许千万次的忍耐，胡杨——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热烈而完美的绽放。无论生命的过程如何，胡杨在秋天获得了一次质的升华，生命的提升。之后又将是一个长久的隐忍与漫长的等待。站的久了，置身于河床的我，也许把自己就站成了一株胡杨，感觉就是这千万株胡杨中的一株，与众多的兄弟姐妹一起忘我地翔舞。

在下河胡杨林场的“风倒木”区，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让人久久难以平静。“风倒木”区的胡杨有10余万亩，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区域。由于远离了河道，缺少足够的水源，与塔克拉玛干沙漠紧紧相连，使得这里的胡杨一律长的矮小、粗壮，叶片细如柳叶。当然这也是胡杨的奇异之处之一：生长在幼树上的胡杨叶片一般狭长如柳叶，生长在大树和老树上的叶片一般像枫叶、杏叶和银杏叶。因此，胡杨也称为“变叶杨”、“异叶杨”。往往在一株胡杨树上可以同时看到柳叶状、枫叶状、杏叶状的胡杨叶片，甚是奇特。“风倒木”区的胡杨粗壮矮小的树干上一般都没有生长叶片，而是在树干的顶端长出一些细细的枝条来，顶端挺立着一些柳叶状或者更小更强的胡杨叶子。写到这，我想起在喀什监狱看到的一株胡杨，据说这棵有“胡杨王”之称的胡杨，已有多年的历史，需要三四人合抱才能围绕树干一周。在这棵“胡杨王”的身上，可以同时看到柳叶状、枫叶状、杏叶状的胡杨叶片，堪称奇事。清朝诗人李鸾诗云：“荒原雨滴胡桐泪，老树风吹榆筴钱。”看来诗人也发现了老胡杨树上的叶子像“榆钱”。下河胡杨林场“风倒木”区的胡杨树干皴裂，虬枝扭曲，像是在呐喊，又像是在挣扎，这是在与沙漠作不屈的默默抗争，令人过目难忘，感叹不止。古人这样描写这些不屈的沙漠勇士：“矮如龙蛇剡变化，蹲如熊虎踞高岗，嬉如神狐掉九尾，狞如药叉牙爪张……”真是形态万千，各具稀奇。

说到胡杨，不能不说说“胡杨泪”。唐朝训诂学家颜师古写道：“胡桐……虫食其树而沫出下流者，俗名为胡桐泪。”在下河胡杨林场的“风倒木”区，在大树和老树上一般都能够见到“胡杨泪”。清朝子监祭酒王先谦是这样描述的：“胡桐，译言柴也，其树遍沙滩。可取作烧柴。夏日火蒸，其津液自树。杪流出凝 者，为胡桐泪；自树身流出白色如粉者，名胡桐碱。”胡杨不仅耐高寒、低温，还耐高碱、高盐。胡杨之所以能够生长在高度盐渍化的荒漠土壤上，是因为胡杨能够吸收大量的盐分，当胡杨体内盐分积累到一定的量时，胡杨便直接从树干的节疤和裂口处将多余的盐分自动排泄到树外，并在树的节疤和裂口处形成白色或淡*色的块状结晶，名为“胡杨泪”，俗称“胡杨碱”。以前，新疆当地的一些居民还经常用“胡杨碱”来发面蒸馒头的，因为其主要成分是小苏打，碱的纯度相当高。一棵成年胡杨树每年可以从身体里排出上千克的盐碱，所以胡杨又堪称改良土壤的功臣。当然，在胡杨的周围，当土壤的盐量超过一定的浓度时，胡杨便会成片的死亡，直至“枯尽胡桐泪，寒销*魅氛”，成为时空的一段记忆。

令人遗憾的是，此行没有看到胡杨花，因为胡杨是在每年的5月开花，花期一般很短。据说，能够见到胡杨开花，也是极为不易的。

留下一截遗憾，留下一段忆想

包训华，70后，全国公安文联作协会员、新疆作协会员，喀什地区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散文诗》《散文诗世界》《星星诗刊》《中国*散文诗》《伊犁河》、《帕米尔》等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

来稿说明

一、本平台属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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